将令行(114)
他出了好多汗,薄而纤瘦的背都是滑的。被褥也湿了一片。裴渡看他因汗粘在眼尾的发鬓,去舔开,玩弄起那颗小痣。“不知道,我也纳闷,偏偏瞧你不顺眼。我从来一开始待别人都很好,久处乏累疲惫。唯有你,沈遇,唯独你,品而后味,经年难忘。”
他真是越来越会说情话了。沈遇耳朵又红了,小声说:“你就是想欺负我。”
七年空笺寄相思,白纸默言胜万语。沈遇拉上了裴渡的手,将他的掌心贴上了自己的胸口捂着,用剧烈的跳动回应着他。
“可是我还是恨你,沈宴清。”裴渡咬着他的耳朵,那脆弱的口味中仿佛带着无边的惆怅和遗憾,“当初一走了之,除了宋润止谁也不说。我竟后知,沈追也没见着你最后一面。”
嘴上那么伤,下边还是那么凶。沈遇受得累了,懒懒地应着他:“嗯,恨比爱持久,我算是领教到了。”
“沈娇娇。”裴渡非常地不满:“所以你是要睡了吗?”
沈遇确实困了,头埋进了枕头,“别这么叫我,别扭得很。”说罢就安静地仿佛真的要睡了。
“点火不熄火的好汉是吧?”裴渡话虽如此,却还是没舍得难为他。他听见沈遇呢喃般地声音说:“裴行之,我也恨你。”
心都要化了。裴渡只觉得又热了,无奈却只是吻了吻他。
……
闽川。襄江上游。
河道衙门分明打了警示桩,禁止闲杂人等靠近工程,毕竟上游是要作大坝打地基的地方,每逢雨季甚至为防泥沙冲毁还要设防官差巡逻。
可是上游还是决堤了。
沈遇健步如飞在前,脚边就是滔滔不止的襄江。他一身官袍,身后跟着宋润止和裴渡,见着了远处魏申和正骂人的魏东海。
骂的不是魏申,是个身影矮小的男人。
王建嗫声道:“不可能,我设计的垭口坚如磐石,绝不会出现决堤的事……”
一个巴掌呼了过去!魏东海大怒,显得暴跳如雷,指着他骂:“那这一闸子水哪来的?闽川平京两个县的田都被淹了!近五十万口人户的粮产,老百姓们吃什么?他们来年又种什么?你以为一句坚如磐石就能担得起这等民生之罪了吗?”
王建被扇得倒地,当即晕头转向起来,险些哭出来般的脸色。沈遇佝身去扶了他一把,见他颤颤巍巍地站稳了,才转而跟两位魏厂公打了照面。
魏申:“这位就是沈侍郎。”他低眉顺眼,看不到半点活泼,像个死木头般杵在魏东海旁边。魏东海一眼射来,气势逼人,微缝的狐貍眼都盘着狡黠算计,他扫视了一圈来者三人。道:“宋中丞,裴督使,沈侍郎,问你们安好。”
不待沈遇开口。他又道:“王建,想必赵阁老同你们说过的,这下他设计的垭口决堤了,淹了快两个县的田地,我要带回去细细盘问。”
宋润止:“慢着,既要问王总设的罪,河道监管俞公公的呢?”
魏东海:“我自有定论,就不劳烦宋中丞指点了!”
他说罢,唤了魏申一声:“押走!”魏申点头。却被裴渡拦下,他厉声喝止道:“既是襄江堤决裂,淹了闽川平京两个县,魏指挥不先忙着上报衙门救民赈灾,反而先在这里追责?”
魏申:“河道衙门的工差已在路上抢修了。”
沈遇:“王总设你不能带走,他还要参与运河工程。襄江堤口年事已久,本就是为着接壤运河已被拓了嘴,即便决堤了也不一定是他设计的失误,兴许是不愿迁居的钉子户们故意使坏。”
魏东海哼声一笑,他向来是个暴脾气,替林党当了多年马前卒,也向来是个不怕死不怕事的人。只在眨眼一瞬,动作快如闪电,抽出绣春刀挥去,欲去掀了这沈氏余孽头上的官帽——
却不料有人能接下他这一刀!
裴渡一柄短刀攥握反挡,眸光犀利如狩猎的鹰豹。他冷声道:“魏指挥,回回神,还当沈侍郎是罪臣之子么?”
沈遇肩膀一卸,轻呼出一口气,凝眉同魏东海对视:“旧事莫提,魏指挥,你我恩怨应当公私分明,还望不要将个人情仇带入公务,扰了禾泽运河一工的国策便不好了。”
魏东海没收刀,倒是慢慢松了劲儿,他对沈遇灿烂温和一笑:“你误会了,小沈大人,我同你沈家从没有什么恩怨情仇,你父于我而言只是锦衣卫册上一个人头罢了。”
沈遇听之脸色骤然变得难看。
气氛僵持,一声怒吼“就是他!朝廷派来的走狗!”打破。他们齐齐瞩目望去,只见好一堆麻布衣衫、或打赤脚或穿草鞋的男人壮汉们,手里各自拿着家伙和能作武器的什物。
个个面色凶狠愤怒,很有要造反干架的气势。
宋润止见之亦是暴怒,他不晓得亲历这类事多少回了,孰能生巧,扯开嗓门吼道:“妈的,你们整天吃饱了闲得没事干不是?真是一群刁民!闽川的知县呢,还不来管一管?”
他挥袖指点着空气,竟被一汉子直接扒拉开了,“宋中丞,您就一边凉快去吧。我们就是得了知县的意思来的!”
说罢,沈遇已被个壮汉拽上了胳膊,拖拽着就要竟就要把他往波涛汹涌的襄江里推去,那人说:“你个挨千刀的!竟为了自己升官发财敢毁堤淹田!你看看,你看看这水有多雄!”
沈遇被摁着头,由得掀起来的江风吹得头脑愈发清醒。
他听到那胁迫自己的歹人几乎是哽咽的哭呛:“两个县的田,几十万人一年到头赖以生计的粮,现在都没了!都没了!你们这些当官的不把我们这些种田的当人!都是你们逼的!狼心狗肺的杂种,你们才该去见阎王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