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42)

裴渡真想捏死这个没心肝的负心汉。

他泪如涌注，“沈遇！你个负心汉！”却被裴铭给连拖带拽地猛力拉走，臭小子一身牛劲给裴老爹挣得额头生出热汗，道：“走了——拿得起放得下才算好汉！人沈遇都这么说！”

“我不当好汉！我就要我的沈遇！”气得裴渡想在地上打滚。

裴渡死命地把他扯出去“……”怎么摊上这么个倒霉儿子，真是丢死老祖宗先人了！

“沈遇！你说话啊！”裴渡吼道：“你死了吗？沈宴清！”

他嗓子都吼哑了，震得桂树余下的叶子飘下，那飘零的枯败又被风吹到沈遇肩上，他接下，把门带上了。

裴渡随着他的动作眸光暗了下去，不会知道他转身一瞬，无力地蹲靠在门边泣不成声。

画迷醉

鸿胪寺。

“泽南巡盐啊。”孟逸臣持着火钳, 拨弄着烧得通红的炭，“这个差你接得不好。照你所说的，这个差事落到了祁王党的工部左侍郎身上去, 可这本是都转运盐运使司里巡盐御史的差，而他本是林党。历来各朝各代的盐差油水都大得吓人, 他唯利是图的林党将这等肥肉拱手让了祁王党, 这是为何？”

沈遇抬眸, 往暖脚壶里加了一块炭, 眼眶红红的望向他。

“只有一点——”孟逸臣得他瞩目, 又压低了嗓门正色道：“别看赵勤还掌吏部, 但好歹他已出了阁啊。禾东河堤淹田一事, 林党失了圣心, 这是被打怕了急着想向祁王爷示好，特地用巡盐这块肥肉，低头来了。”

沈遇点了点头, 揉了揉微酸的眼睛, 其实压根没认真去听。

“我为什么说你这个差不该接呢。”孟逸臣接着苦口婆心道：“泽南巡抚廖坤, 祖上承蒙圣眷，三代南巡接驾, 家中婆母当过圣上的奶娘, 廖坤是同圣上拜过把子的交情，如此深交, 谁不得忌惮几分？不是我说，这次张阁老指派的那位江醉文，科举出身, 又是个年轻的后生，说起来还没你有资历。这事啊, 难办。”

“嗯……”沈遇又安静地点头，盯着炉里那块被烧红了的炭。却突地被孟逸臣丢来的火钳给夺了视线，他口吻略带责备道：“你今天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既如此那便不要来问事。”

沈遇回神，当即请罪，低眉颔首道：“学生，昨日没有睡好。唐突了先生，还请先生恕学生的罪。”

“气着了。昨个被赵勤刁难着接雪，冻坏了？”孟逸臣问。

“嗯。”沈遇抿着唇，确实病怏怏地提不起兴致。他又道：“先生，那泽南一行，学生当如何自处啊？张阁老竟然说，让我借此趁机去听一听真正的江曲。”

“他点你呢。”孟逸臣将往炉子往沈遇脚边推了推，说着：“谁都知道江曲高雅，可又都晓得他江子仪失了仕途圣心，祁王爷虽倒打你一耙，但张阁老是用心良苦磨砺你心性啊。官场之上哪有永远的赢家。接雪一罪，你就当是替祁王爷这个主子背了个黑锅，谁叫他现在也拿赵勤那帮人没办法呢。这次泽南巡盐的差事，你大可全权协助那位江姓的左侍郎。就当是出去散散心吧。”

“学生多谢先生解惑。”沈遇行礼拜过，暂别。他起身出门，慢吞吞走了一截官道，在满目的飞絮飘落之中，见着了正往吏部差房赶去的赵勤，他脸色煞白，浑身是血，甚至大老远都能闻着身上的腥味。

赵勤身后跟着几个捧了衣裳的仆从，他脚步飞快，不耐烦道：“老子就要顶着这身去面见圣上哭诉冤屈，看看究竟是谁胆敢在天子脚下玩弄这些巫咒之术？！”

他竟被淋了一盆血。

白絮飘落浸上了睫毛，沈遇下意识接过一片雪，若有所思。头上被撑来只素净的伞，他在回首转身的瞬间，看到了裴渡。

“我把我爹和郑大夫人支回塞北了。”裴渡神色倦伤般说：“郑家如何，我不管了。不止赵勤，还有江卿正，他打今天起上不了差。欺负过你的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沈遇冷声道：“我要秦王爷的命！你敢去杀吗？”

“好。”裴渡不假思索道：“要怎么做？我随时可以去办。”

“你问我？”沈遇哼笑着，他猛地伸手掀开裴渡手里那只伞，任凭雪染，他一双皓月映水的眼冷冽而又绝情，道：“裴渡，我不是赵勤，你也不是魏东海，杀人刀这样的差谁都可以做，我不会选你，因为我觉着沈追比你更听我的话，也更合适。”

“我也是个人，沈遇。”裴渡亦冷声。他分明是来示好的，可却还是演不出柔情和卑微，他觉着在他面前已经很下贱了，若是再向沈遇低头下去就没尊严了。

他对他的爱太纯粹，纯粹到他昨天才知道，他们对彼此的信赖原来根本不对等。沈遇爱他，仅限于此，他更爱他自己和他倾尽全力的仕途。

裴渡当然想过将自己和他的追求做个衡量，他太了解沈遇了，沈侍郎肯定会选他视之如命的官职和名声。

“你有官职，我也有差事。”裴渡皱眉道：“我会拉弓，会射箭，会打仗，也会杀敌，即便在五军都督府里当个闲职，也没有人会说我没有本事整天浑浑噩噩。我什么都听你的，那是为着我怜惜你，心疼你，爱你。沈遇，你又懂我吗？我喜欢你，所以包容你。但除却这份心甘情愿，我也是我自己。”

心头仿佛被撞了一下。沈遇启唇，说不上悲喜，百感交集，竟一时间找不出话去同裴渡辩驳。

他忍着酸涩悲苦，露出个轻快的笑来，说：“好啊，很好啊，你有你的登云梯，我有我的阳关道，谁离了谁又不能活呀，不是吗？裴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