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81)
满屋人都盯着他俩。这样的审视与打量中,他们的一举一动都被无限放大,除却官职,都下意识地在衡量度量着究竟谁的上下。
谁叫他们是男人呢。
沈遇也感觉到了这种窘迫,他竭力让脸色正常,拽上了裴渡的胳膊:“屋里去,你也换一身,是不是有味了。”
好僵硬的老夫老妻,他俩往日就这么处?这两人实在假得很,把真正的老夫老妻萧裴二人都给看乐了。
裴亭竹挑了挑眉,好笑得很,迭着手去问:“晨晖,说实话,他俩谁上谁下?”
“也就你敢问。”裴明梅包不住笑,噗呲喷出了声。“老三啊,你够了啊,够了。”萧越泽曲着食指搓揉了揉眉毛根。
“三小姐啊,绕了我吧。”晨晖双手合十,“我若是敢偷听主子私事叫我天打雷劈。”
幸好老天爷给他面子,没打雷。
齐司随着他这话剎那想到了什么,脸色当即五光十色起来——我我我我为什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啊?
……
他没有怕羞避到屏风后面去,沈遇当着裴渡的面褪了衣服,露出被滚水烫得发红的脖颈和手臂来。
“赵宗勉赏我接雪,张太明赏我滚水。”
沈遇垂在他面前,左手抚上了自己的右臂,闭上了眼抵靠在裴渡的胸前,受过他指尖动作轻柔的抚摸和宽慰。
“呵。”沈遇闷声一笑,“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除却九五至尊,这世上没有人不想往上爬——而皇帝呢,天下之主,人之至高无上,他已是站在顶点的人了,所以他也不需要再往上爬了。”
“嗯。”裴渡摸着沈遇,没有多余的话。
“他就是水。”沈遇说:“水往低处流,造福百姓,普渡世人。皇帝都是水,海纳百川、包容万物,这样的人是由上往下走的。”
裴渡没有回答,指尖嵌去划过他的头发,沈遇随着他的抚慰终于哑声:“好烫啊。裴四,那水真的好烫……我,我觉着我的皮几乎都快被烫熟了,张太明、李厚燚,还一个劲地让我洗手、洗脸、洗嘴……他们说这是大今的传统,这是古往今来当权者必经的仪式。”
“他们知道我们跟秦王有联络了?”裴渡扶起了他,小心翼翼地擦过泪意,免得破了他翻红的皮。
“知道了,所以才用这样的法子点我。张太明停了我的职,说是我什么时候想清楚,才能回去当差。”
“我累了。”沈遇孱动眼皮,有气无力道:“祁王也好,秦王也罢,我受够了,我想他们都去死,这样的主子不要也罢。朝廷,天下,呵呵……烂了便烂了,天地不仁、圣人不仁,连权极一时的赵宗勉都这么说,我?我等又何尝不是草芥蝼蚁?算了,算了,由得哪个英雄好汉去翻了吧。”
裴渡拥住他,呼吸剧烈,久久没有回话。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燎原起于星星之火。
他们是水里的萍,亦是地上的草,任上位者凌.辱,任权贵们践踏;可浮萍终有一日能覆满池水,末草也会在火海后迎来更为繁荣的新生……
日积月累的压抑逼人将愤怒与控诉化作野心与疯狂。
复仇的焰擦进骨血,要燃烧殆尽了他们。
裴渡握上沈遇的手,郑重道:“既旭日无光,前路茫茫。沈宴清,你我何不抛了那片赤诚丹心?——若是天将降命如此,必拼死与天以命搏之……这可是你说的。”
沈遇抬眼看去他,见到裴渡一双笃定而又坚毅的眼睛,向他承诺,宣誓般的真挚:“沈宴清,我带你回家去。”
暖夜帐
酒肆。丝竹弦弦入耳, 妙音嗓嗓歌喉。
“依我的意思是,选祁王。”几粒花生米上,萧越泽用筷子拨弄着它们, 解释并露出他为将多年的眼见和智慧来。
“大今例来,文官凌驾于武官之上, 不是贬低, 而是多数武官都不通文墨, 缺乏眼界政治意识。”萧越泽摇头一叹, “像我父和裴老爹, 即便为国拼杀多年, 位极人臣, 但还是触不到今朝权力中心, 为何?除却见识有限,陈献不受文官重视,我们在中央却确实没半点人脉和觐言。”
说到此处, 裴明梅亦有话补充, 对沈遇道:“宴清啊, 你们读书人的路宽,一旦入了仕那便是光宗耀祖, 不像我们, 除却守关便没有往上的机会。若是秦王爷当了皇帝,老四他铁定是得跟着我们回塞北继续当兵的, 届时你们俩那么远地隔着,见个面也不方便……”
“不是。”裴渡直了眼,有些瞠目惊诧道:“你们这意思是, 只管他的职,就让我蹲庸都接着当闲差?”
裴亭竹嘴里叼着酒杯, 啧了声,好笑槽道:“谁叫你没人沈遇有本事呢?”
原本一旁大快朵颐的萧则豫,听罢抬头,看去沈遇,夹个肉丸子递去,“哥哥吃。”
沈遇含笑接过。
“为什么不给我夹?”裴渡热衷逗小孩。萧越泽露出为难来:“四哥哥,没有了。”
萧越泽:“选祁王爷,背后又有张阁老的支持,你大展宏图不说,还能在内阁站稳脚跟。文的,有你。至于武的,有我们萧裴两家撑着;万一日后这时局出了什么事,我们一家人也好互相帮衬着嘛。”
说着,萧越泽也夹起一兔腿,往沈遇碗里搁了去,任由裴渡的筷子愣在半空。
气得失宠的裴老四狠刨了口饭。
——我还是这家的人吗?
沈遇嚼着土豆丝,接过兔腿没有回答。他其实在琢磨着这么大一块该从哪儿啃。
“张嘴啊,我大哥跟你说话你没见?”裴渡突声哽了沈遇一句,那口吻颇有点‘训斥自家婆姨’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