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196)
家有诤子,不败其家;国有诤臣,不亡其国。若是大今多一点如沈阁老这般的人,又何至于今日山穷水尽的地步?
这个制,又怎么不是减少支出,少了些啃皇粮的绝户,想必国库也会日渐充盈起来。
沈遇说毕,一口气有点急,这下便喘了起来,忙忙慌慌地还捂着嘴不想扰了熟睡的裴渡。
裴渡剎地睁眼,起了身坐正拍着他,“好了好了,这事了了,咱们回去歇着了昂。”
沈遇脸白如纸,点了点头,刚被裴渡搀起来,却见着一揣刀凶面的兵突地暴起,快步冲来往张太爷身上捅杀而去——
盛三思惊呼:“太爷爷!”
“那不是衙门里的兵丁!”沈遇喝道。下一秒,便见着歹人又刺去了盛三思胸口,让那才刚刚开始仕途的小后生,身躯如落叶般散落血染一地。
“三思!”沈遇想冲出去,却被裴渡给拽稳了扣住,他将这病弱的给护在身后,低声:“当心,恐怕不止他一个细作混在里头。”
果真如此,在死味和血气弥漫中,陆续又有人露出了本来的面目,他们竟然开始屠杀起了张盛二家!
“为,为什么?”一妇女哭吼,“我们分明罪不至死!”说罢被一兵丁用剑贯穿过了腹部。
地上哀鸿遍野,无力哭吼。血与骨惨烈发生,沈遇在这样的残忍中不明所以,头发发麻,慌神凌乱。
“裴渡,救救他们!”他推着裴渡,却发现他不为所动,亦是满目空洞道:“我,我想起来了,我好像见过他们其中的谁……这些人,是张阁老派来的!”
沈遇颤声:“他,他指使的?可,可这些,都是他本家的人啊!”
裴渡抿唇,整好了心绪,他终于有了动作,使刀去撕了一横尸在地杂役身上的布条,又转身,回过来遮住了沈遇眼睛。
“别看了,怕你今晚睡不着,这种事情还得我来善后。”
沈遇由得他,但握上他的手,“你……不留一个活口吗?张,张太明他这么做,恐怕,栽赃陷害于你我。这些都,分明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唉……裴渡望了他一眼,有些无语,果真是刀子不落他身上还滥好人,当初灭郑家满门的时候也没见他这么多愁善感,这阵子又晓得人命了。
但是裴渡并不苛责于他。只好声道:“留。留一个活口,他这点阴谋手段也害不死你我。”
沈遇点头,被他搀扶坐下,还披了件大氅暖着。他在黑暗中听见了各种各样的声音,愤怒、不甘、恼恨……那些动手的人仿佛亦有死的觉悟。
裴渡问:“张昭为什么这么做?残害亲眷,他就不怕遭报应吗?!”
“知道张居正吗?”沈遇在听到这个词后猛地起了身,他扯下眼上的条,在心神震慑之下看到那个人流泪说:“他死之后,官职被否,满朝骂名,张氏一族被幽禁至粮食殆净,饿死数十几人,而后女眷们被脱去衣物极尽羞辱。长子自缢,弟弟们被流放至荒蛮之地,而他自己甚至也险些被剖棺戮尸……”
他泪流满面道:“二位堂官,我爹官场沉浮至今,如今的景明帝又同那明神宗又有何异呢?——所以,还是给我们一个痛快吧。”
替嫁夫
庸都。乾龙殿下, 沈遇蹲坐双龙戏珠的石阶上,啃着馒头,朱福海自上下梯而来道:“不愧是沈阁老, 清廉明正,都月俸百两了还这般清贫。”
沈遇回头, 看去他亦洗得发旧的麻布鞋, 笑了笑说:“朱公公不也依然初心不改?”
“圣上在同张阁老说事。”朱福海微笑, 亦落座阶梯在他身边, “我得谢沈阁老, 落雁山事变除了干爹和师兄, 才得以让我坐上这司礼监的一把手之位。”
沈遇嚼得累了, 搁手里撕着馒头玩, 道:“朱公公啊,实话告诉你,我怕死得很啊。你瞧瞧张昭, 再结合他最近一系列的遭遇, 张太明又怎么不是我大今朝的张居正呢。”
朱福海了然问:“你的意思是说, 怕我当了冯保,也怕你成了首辅也落得如他一般下场?”
沈遇闷声不语, 算是默认了。朱福海见之, 无奈摇摇头,起身拍了拍屁股后的衣摆, “我们这些个没根的东西,当不了男人也就罢了,怎么连交个朋友都这么难呢。”
他刚要走, 沈遇用话拦下他,“朱公公, 你实话告诉我,先帝爷他真的是传位于公主殿下吗?今字左心下一点,如果圣上他没有此意,又何苦给女儿起这样一个字。”
“遗诏与否,那都不重要。”朱福海回答,“成王败寇,也都是命数。至于公主她究竟下场如何,那还得看她自己的造化。依我来看啊,都是你们读书人自负文才想得太多了,才给了林问那种妖道钻空子的机会。一个字而已,瞎琢磨那么多干什么呢。指不定是圣上的随心之举,谁又知道呢?”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沈遇消下心头这片疑虑,见张昭出了来。也就才十几日不见,他却仿佛老了几十岁,面容枯槁又憔悴。
那个蛰伏多年,隐忍待发,声名显赫的首辅,却在今日再难掩饰风度,双目挂着空洞,满脸写着死寂,一个踉跄,他从高高的石梯上滚了下来。
沈遇上前搀扶,在平台上拦下了张昭,而后见着了自殿内走出裴渡,他正声说:“张阁老,自康正年起,你就以权谋私,大肆敛财,纵容你张氏一族在禾东横行霸道。而后,你心狠手辣,知圣上新政与自家利益起了冲突,你便欺上瞒下,为保全自己的职位官声,将本家上下几十口人命屠戮抹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