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207)
“魏申!来啊,把裴渡给拿下!”朱福海厉声说。又是挥袖怒眉一指道:“你们这些个老迂腐,平日里满口忠君爱国,一到了关键时刻就见风使舵。我朱福海虽大字不识几个,但今日就姑且借了孔孟的名号,斗胆教诸位大学士一句,这今朝——从来就是老李家的天下!一日为君终身为父的道理你们不会不懂!”
沈遇听之哼声一笑,对裴渡耳语了一句道:“我看啊他怕是以为李怜是个好拿捏的,我这一走,这今朝便是他阉党的天下了。”
裴渡没答。揽手带上了他的腰,透过层层的乱潮人海,看向了提着绣春刀来的魏申。他露出的眼犀利冷冽,半张脸掩在沈遇的侧颜后,用碎发遮着,像极了暧昧的亲吻。
沈遇稍意外,还没看见魏申,被裴渡拨动了下巴转去,他迎着世俗与争议去亲吻他。
一吻深喉毕。裴渡推开了他,“事出紧急,去找梅姐姐,过时别候,你们就直接回家。”
“裴渡!你又要……”沈遇刚想挣去追他,被裴明梅和裴亭竹给同时制住,姐俩神色各异,皆是恼叹一声:“放心吧他死不了。”
沈遇定了定神,见着了陆续赶来的郑家军,再一回头,锦衣卫开始封锁全场,萧越泽正斗得正酣,魏申也跟裴渡打得难舍难分。
三匹快马奔席,直驱长捣去了庸都城门。沈遇被她俩护在中间,捏着缰心跳剧烈,他还是不会马,只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左右神将开道,陆续有追来射箭或是卫兵,皆是被裴明梅裴亭竹两位巾帼给拦下。
沈遇在这样的庇佑中,心头涌起一阵愧意和泪意,那多年冷硬无情的恶毒心肠被埋根善种,因着裴家人再三忍让破茧而生。
皇宫内的惊变暂未传出,庸都城大门仍旧大开,由得他三人一路所向披靡畅通无阻。裴亭竹只将巡防营令牌一怼,便策马而去,直驱了百里上了郊外处矮坡。
回首望去,半个庸都城近在眼下。沈遇擦了擦额汗,眼前恍惚,仿佛在它沉睡一般的静谧下窥见了不日后哀鸿遍野的光景。
乱世将来了啊——
雪白的刀身横在身上,映出裴渡苦痛的眼,他看去同样苦痛的魏申,问:“你我,日后只能刀剑相对了是么?”
“我们已经刀剑相对很久了。”魏申收回了绣春刀,将刀上的血往衣摆上擦拭了下。看去裴渡,黑袍里头竟还有件大红的婚袍。
魏申见之,一个火起,“怎么,你又想娶李怜了?”动作快如闪电一劈,裴渡竟没躲过他这招,胸前竟被他深深地砍了一道。
血流不止,衣襟碎裂。
裴渡倒是没怕痛,只是眼里却带着伤怀,他紧了又紧手上的刀,还是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对他下死手,“魏申……这一刀受过,你我从此便再无兄弟义气了。”
“很好。”魏申扯着嘴角,又提起了刀指去了他,“我想弄死你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招招致命的刀光剑影之下。萧越泽竟分神,扫视而去正被救治的公主,他可以脱身了,但撞上了那女人又冷又寒的目光,脑子里竟生出片刻如羔羊逢豹的胆怯来。
萧越泽想逃,他提剑暴喝:“走!裴四!”
“大哥!我给你开路!”裴渡一刀错身,同时一脚踢开了魏申,吹了哨翻身上马,竟单枪匹马掀了不下数位逼来的锦衣卫,杀出了重重包围的大今门。
日烈灼地。魏申声嘶力竭的嗓音在他身后回荡:“你们这是抗旨不尊!只要你们胆敢踏出庸都城!那么李室便会昭告天下、即令诸侯群阀起兵讨伐你们塞北!”
裴渡没有笑,目光透着杀意戾气,回答他:“百花发时我不发,我若发时都吓杀!要与西风战一场,遍身穿就黄金甲!——我,塞北裴渡裴行之!约与诸雄兵刃相见!”
《咏菊》这首诗,是明太祖朱元璋所作。萧越泽看去了他,被日光刺得睁不开眼睛,他在裴渡身上的红衣交映中仿佛窥得一层薄而朦胧的金光。
声音彻耳冲云霄,甚至连半昏半醒的李怜也听得一清二楚。日光呼应,她身上的衣袍亦是红金相间,诡异而又奇特的画面。公主听得懂这诗,又气又恨,气血翻涌一口鲜红呕了出来。
红色扎眼,沈遇在茫茫的草野尽头,看见了破城而出策马向自己而来的裴渡。
他心慌得很,定要见着这人没事才安心,便剎着步踉跄从坡下跑去,头上乌纱官帽还被路边的枝桠给戳掉了,也不需要捡了。
正午十分,吉时不偏不倚。裴渡见他来了,亦下了马,任由沈遇冲上来抱住了自己。
婚服官袍,倒也算是红衣携手拜过高堂。
百草堂
烛火恍烨, 素色的帷帐后,映出老人病弱憔悴的脸色。他探出指去,一双手环包着覆住了上去, 静谧之下传出裴渡的嗓音道:“爹,我在。我们个夜里就回来了。”
战场上中了暗箭, 又旧疾发作。
裴铭已没有几天了。
鬓发须白, 脸上老斑点点, 眼里含泪看向了儿子, 露出个欣慰又满足的笑, 直到, 帘子被撩起, 他又看见了正侍药的沈遇。
“他……他也……”裴铭眼皮眨动, 惊诧,又愤怒,眼底还闪过一丝厌恶憎恨;隐晦, 但裴渡都知道。他上次回了趟塞北, 便隔着墙听见了他跟郑芳绪的坦白肺腑。
是他爹, 将家丑透露给好友叶太医,以所谓的体虚之症下毒害沈遇日日呕血。
裴渡欺身, 把沈遇拉过来, 当着裴铭的面十指交握,他们跪在病塌上的父亲面前。裴渡磕头, 埋在地上的脸不知神色,说:“爹,您干的事, 我们俩都知道了。还请你念在这份孽上,别拆散我跟沈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