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69)
据说吓得何大人已告病在家,就连一向擅辩的徐大人也怕了,甚至就连柳敬诚也好几日没去上差,谁叫这两位妇人都是他们吃罪不起的萧家新媳呢。
沈遇笼着袖子,知山雨欲来,心里不悲不喜。
他们三人一行,正好路过夏守成的天下一绝楼,目睹着眼前一片兴荣的沈知县终于开了口:“恶根不除,一个何必昌徐书白倒了,还会有下一个何必昌和徐书白。”
官商勾结,权贵相护,才是朝根弊病所在。
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致命由来。
裴亭竹和裴嫣然都不解他的话外之音。
沈遇:“我熟读大今律法,却在真正当上了今官之后,才知这书上所论言之甚浅。朝局动荡不稳,上下知行难一,天灾、农难、民反、兵变、外寇入侵,如今的大今是内忧外患。”
“我怎么觉得这些话听起来那么空泛呢。”裴三姐听不懂,显然也听得不耐烦。
裴五妹眼里的沈遇从来是有点情人西施那味。她相当配合:“沈老爷真是饱读诗书,忧国忧民,不愧为一个清官。”
“清官说不上,只是尽职责罢了。”沈遇没被她的恭维打动。
——他才算不上两袖清风,好歹衙门里的几筐鸡蛋就是罪证。
裴嫣然:“今年的春节我们一起过吗?”
裴亭竹:“对了,沈哥儿的亲友……”
她们话音未落,沈遇脸色已暗了下去,裴亭竹自知失言忙笑道:“哎呀,我们就是沈哥儿的家人,一家人当然要一起过年咯~是吧?”
沈遇淡淡露笑:“那就叨扰了。”
话虽如此,沈遇还是不由得想起,他上一个堪称美满的春节,他们一家人都回了兰陵,同沈家亲眷们办的一场家宴,父亲,母亲,小兰许,还有一碗碗热气腾腾的元宵和腊肉。
可惜了,再吃不到那样的年夜饭了。
沈遇轻叹一声,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快至宵禁,三人辗转回了沈遇租处,裴三裴五正争着最后一块莲花酥,沈遇却瞥见一眼熟的人倚在自家门口拐角。
脸色不好,靠在墙沿奄奄一息。
“裴老四?”裴亭竹跟他犹如冤家对头,“你不在沙野看着兵跑来这里干什么?”
她俩怎么好死不死也在?坏老子的好事。裴渡压了压嘴角,右手还真捂着左臂,对沈遇软着嗓一声:“沈哥儿,我胳膊疼。”
哎呦,听得裴老三一个激灵,皱眉不解:“裴老四你脑袋坏啦?”
裴五:“……”原来四哥也会撒娇啊。
沈遇压根不瞧他,掏出钥匙要开锁,说:“胳膊疼找大夫去,杵我家门口干什么。”
“没带看诊钱。”裴渡随着沈遇进了门,像他的狗尾巴似地委屈巴巴。
沈遇正掏着袖子,“不妨事,我借你。”
裴渡闪身进屋,转身就即刻抓门,一改示弱和娇气,凶巴巴对两位姑娘道:“淄重营军务在身,我有要事要同沈知县单独说话,二位请回吧。”
说罢把门关上了,还放了横栏下来。
裴五:“可淄重营不是三日之前才来过吗?二叔带的队啊。”
裴三:“你也觉得他今天怪怪的?”
沈遇转过头递钱去,便又见到裴渡病歪歪的模样,一双眼睛直白又暧昧地看着自己。
“……”沈遇熟视无睹,觉得脸上那颗痣开始烧,但他还装着傻要去开门,“走吧,我送你去医馆。”
“沈宴清。”裴渡语气略重喊了他一声。
沈遇去提横栏的手愣住了,他搞不懂,什么军务非得这夜半三更还要关上门来说。
又听得裴渡提高音量略暴躁喝了一声:“裴老三裴老五你俩听够了没有?!”
“哎呀,老四~”裴亭竹捏着嗓子,“都是自家人,有什么话我们听不得嘛?”
裴渡:“滚。”
两声怒敲从门板后传来,裴嫣然酸不拉几的口吻:“好好好,四哥哥军务在身,要同沈哥儿彻夜长谈,我们姐俩个打扰你们了。”
彻夜长谈四个字飘进来,惹得沈知县奇了怪耳根红。
他也不看裴渡了,进了院子脱去鞋袜,拿起瓢舀起槐树下桶里的净水,“我洗地,你自便。”
裴四哥高兴得差点绷不住装病!
他揉了把脸,把笑意捏了回去,也脱了鞋袜踩了冰凉的地面上去,啪叽踏响。
“你家里是每日都要扫洗?”裴渡用掌心舀着水,一捧一捧地泼地。
沈遇扫了他活泼的脚丫子一眼:“去灶房里烧壶水,待会儿我好烫个脚。”
“哎,好。”这时他还怪好说话嘞。
鬼知道他在猴急什么,当裴渡双手稳健端着盆热水再回前院,沈遇已洗完了地,正翘着二郎腿抽了跟矮凳坐树下借着月光读书。
心间仿佛有流星划过,那人不言不语,静如冠玉。
裴渡把盆递过去,听到沈遇波澜不惊问:“你胳膊又好了?”
裴渡不回答,蹲在了他的身前,捏住他的脚踝,沈遇竟然也没挣扎,任由他把自己放进了脚盆的热水里。
裴渡用手舀着水,去淋沈遇微青的脚背,指尖不时划过他泛凉的皮肤。
书上的字全乱了,沈遇也乱了。
“……”沈遇于是把书放下了,在盆里踩住裴渡的手指,他带着复杂又狐疑的试探问:“让我说说你什么好?大老远地跑来这一趟就为了给我洗脚。”
“你心里知道我是为了什么。”裴渡垂着头,仿佛端详,仿佛欣赏,他透过映着涟漪的水波告诉自己,那明明就是一双再普通不过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