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令行(77)
裴渡抚着下巴,侧目看向他笑。沈遇看过他很多种笑,也知道这个人爱笑,却觉得这个笑是说不清的深奥,让他心悸,有种被剖皮剜肉开肠破肚的不着寸缕之感。
“怀瑾握瑜。”沈遇听见这词的一瞬后脊发毛。
——那滋味就像是海仪点他表字由来的那一瞬。
裴渡说:“你心不小,不是块适合雕琢的璞玉。”
好闷,沈遇将吸进去的气喘出,但仍觉有什么堵在胸口让他憋屈,他捏着拳头往自己心口上锤了锤没说话。
气还没顺,裴渡却拽上了他的手,他指尖扣上了掌心柔软,“别不知道,我也读过你的文章。心中有丘壑,提笔勒山河,我若没猜错,沈宴清狼子野心,你是把怀握瑾瑜的刀。”
这话听着舒心,好似那高山流水遇知音。
沈遇看向他眸光发亮。
“我这诗后半句没敢写上去,你想听吗?”沈遇肝火却散,从未对人有过的‘相见恨晚’之感油然而生,这几日在官场上郁结的烦闷仿佛忽地就找到了宣泄。
裴渡柔声说:“不想听,我怕你被抓起来。”
是了,他是真的懂他,甚至能猜到他写了什么。
“四郎。”他这一声叫得裴渡骨头都酥了。
裴渡“嗯?”得性感。
沈遇抬头,对他唇尖映下一吻,亲得很用心,说:“怎么办,我好像喜欢上你了,遗憾怎么今天才认识你。”
“为时不晚。”裴渡反环手抱住了沈遇。
缠绵正好,裴渡还没亲够沈遇,便见着个让他眼涨的人来败兴,没被邀约的宋润止随着沈追的领路寻来了。
“宴清?”天色渐晚,只见路边两团模糊,宋润止没能看清,“是你吗?我有要事要同你说,按察使已至巡抚衙门了。”
沈遇一听急了,偏偏裴渡还不肯放人,搅得厉害。
听得脚步渐近,他越发地慌了神,于是狠咬了裴渡一口,无奈尝到腥味这才挣脱。沈遇得以喘息的口吻也带着怒气:“什么毛病,大过年的来办事?”
他也有不想上差的一天?
裴渡低低地轻笑了出声。
宋润止走近了,夜视不好的他这才看清,那裴家四少正嘶着嘴皮子。“你们在一块啊。”他觉得这俩人能搭队真是稀罕。
沈遇捂着嘴拔腿就走,“走吧,回伻城去。”
黑灯瞎火,孤男寡男,还双双面红捂唇,若宋润止还不多心的话,那他也就真的是太没眼力见了——他小声地问沈追说:“兰许,你家哥跟裴家那个四少爷是有仇怎么的……”
“我也说不准。”沈追也压低了嗓门,认真道:“一开始两看相厌,现在却恨不得在床上打架的那种。”
“我看都咬上了,看来是深仇大恨。”宋润止说。
沈遇:“……”他竟一时猜不准宋墨卿是不是反讽。
他正欲盖弥彰着,却见裴渡一个箭步上来并肩,“我也要去。”说罢捏指吹了个口哨,一声清亮的马蹄声响起,冬骏自那水翁后的墙角绕了出来。
虽然出场挺拉风的……
宋润止:“辛苦马跑一趟。我叫了车来的。”他一个挑眉,似是对沈遇无声邀请,同时还有对那位纨绔裴四少的挑衅。“你不是怕冷吗?这塞北的倒春寒可比庸都厉害多了呢。”
“嗯。”沈遇头也不回地跟了宋润止去。裴渡那叫个火起,于是把冬骏身上的缰扯向了沈追,说:“沈兰许你骑!”
“我不去。”沈追老实巴交摇了摇头,“我还是替四少爷把马牵回去吧。”
三人同裴萧二位当家人作别,照宋润止的意思并没有透露按察使秘密上访一事。
马车厢内。宋润止坐在尾端,打量着左右面对面的两人,一路上一言不发好似确有大恨。沈遇闭目养神,裴渡则揉着唇幽怨叹气,那模样颇有些‘却道天凉好个秋’的意味在里面。
宋润止实在好奇,清了请嗓子问沈遇说:“沈宴清,我近日在读汉哀帝,你知道董贤是他的谁吗?”
沈遇眉毛一颤,慢慢地睁开了眼,却仍是垂视。
——宋墨卿在问:你有断袖之癖吗?
却不料,裴渡呵了声:“你们庸都人都这么讲究?连问人好不好男色都这么拐弯抹角,生怕别人猜中了似的。”
沈遇和宋润止同时瞠目看向他。
“很意外吗?这典故家喻户晓,难道我看起来很像没读过书的人?”裴渡好笑。
沈遇也是今天才晓得,这看起来像个莽子的人,原来竟长了个好脑子,还以为他真只读过《三字经》呢。
宋润止:“既如此,考你一个简单的,户中犬打一字。”
裴渡答:“戾字。”
宋润止:“广林见鬼打一字?”
裴渡答:“魔字。”
宋润止:“王奶奶和白奶奶,齐齐坐在石头上。”
裴渡说:“你是在小瞧人么?碧字。”
沈遇听着他俩斗词笑弯了眼睛。
这小子显摆是吧?宋润止撩了撩袖子,“小瞧你了,方才考你的太简单了,看来我是要拿出些杀招来了。”
“打扰二位雅兴。”沈遇友声提醒,“巡抚衙门到了。”
宋润止被打断了话茬,这才又想起来:“所以你俩究竟是不是……”却见裴渡先掀帘下去,转身向沈遇递出一只搀扶的手来,嬉皮笑脸好是欠揍,道:“宋大人猜啊。”
宋润止自认为很了解沈遇,于是一脸坚定地去看他的反应,却见他往裴渡伸出的手一拍,压根不打算给他这个面子,下去的同时还避开了同他接触,绕了个弯隔得远远的君子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