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海的那天(95)
她有些无措地叫了一声,下一秒,立刻扔下书包,将堵在柜台跟前的小桌子扯开。
桌上是做好的饭菜和两个瓷杯子,饭菜也用盘子扣着,都是易碎品,被林度这么慌张又用力地一扯,在柜台外碎了一地。
林度跪在老太太旁边,颤着手指打了120。
拨通的间隙,她甚至不敢碰她,只是不断小声说着:“老太太,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很快,电话接通的同时,门也被大力扯开。
陆暮西看着地上一片狼藉,心头一跳,两步并三步跑过去,正好与握着手机抬眼看过来的林度看了个正着。
她面色苍白,眼睛像沉下来的一潭深水。
只停顿了一秒,很快就错开了眼神,径自看向老太太的面庞,冰冷而机械地跟电话里的医生交代着情况。
那一刻,陆暮西心想。
原来林度也有这么一面。
不阳光,也不平和,甚至极具攻击性。
她不再掩藏身上会扎人的刺,平等地漠视一切被她划在“重要”这个圈外的事物。
陆暮西脚步被那一眼刮得顿住。
随即还是往前,半跪在她身旁,轻轻握住林度垂在身侧那只有些冰凉的手。
林度声音一顿,侧过脸看他一眼。
四指轻轻被一阵温热拢住,不轻不重地一捏,坚定而安心。
她手指微不可查地蜷了蜷,再没什么动作,很快扭过头,继续跟电话那边的人沟通。
救护车很快过来,车顶的警灯将这个傍晚映得光怪陆离。
两人一起去了医院。
医生诊断是脑溢血,林度联系了慧慧姐,老太太立马被推进了手术室。
一排手术室,附近到处都是推来推去的病床。
很多都是老人,紧紧闭着眼睛,瘦骨嶙峋的手从白色被子里露出半截,鲜艳的血液在输液管中蜿蜒着,格外刺眼。
林度站在门口,来来回回地看着,心口怔怔的。
绯闻男友
陆暮西一直没说话,只是站在旁边,默默看着她。
不远处突然躁动起来,紧接着传来一阵哭喊声。
林度从怔愣中回神,看过去。
手术室门口,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安抚性地拍了拍一个男人的肩膀,然后离开。
哭的是他旁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中年男人一副典型沉默寡言的长相,看起来板正而严肃,瘦削的脊背直直挺着,如同一座伫立的大山。
他紧紧盯了医生背影半响,嘴唇嗡动。
不一会儿,手术室里推出来一个病床,旁边女人扑过去,哭声变得更加撕心裂肺。
男人定在原地,眼珠微微一动,死死地盯了那张床好几秒,随着病床渐渐停住,他的肩膀肉眼可见的缓缓垮下,随即泪流满面。
周围等待的家属都看了过去。
一个撕心裂肺,一个压抑悲怆,截然相反的两个场景,哭喊和啜泣在死寂的沉默中蔓延。
作为等待的一员,林度深深明白这无边的沉默究竟为何而来。
兔死狐悲,或许由人及己的害怕已经远远大过同情。
“别站着了,去椅子那坐一会儿吧。”
视线被全部遮挡,林度也没有勇气再看下去,顺从地被陆暮西拉过去坐下。
经过这一出,家属们之间的气氛更加低沉,空气弥漫着一股无力的窒息感。
林度盯着手术室三个字看了好久:“你之前说你在医院呆过一阵子?”
陆暮西侧过脸:“嗯。”
“是家人生病了吗。”
“我妈妈。”
“那你当时害怕吗?”
陆暮西沉默片刻:“害怕。”
林度垂下眼睑,低声道:“我也害怕。”
陆暮西指尖犹豫了一下,再一次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别怕,不是还有我在嘛。”
他手又紧了紧,别开眼睛,盯着正前方:“实在害怕的话,就把害怕分给我一半。”
林度眨了眨眼,看着他的侧脸:“怎么分?”
陆暮西在她掌心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这样。”
他的语气郑重而认真:“林度,我觉得吧,害怕不等于不勇敢。”
“两个人走的夜路就是比一个人走来的亮堂,所以,害怕的时候就找个人分担吧。”
病床来来回回从旁边推过,林度看了他良久,缓缓靠回铁凳子冰凉的椅背上,手却始终没有松开。
过了一会儿,手掌缓缓回握,像他刚刚那样。
手术做到了凌晨五点,老太太转进了icu。
医生要求有家属随叫随到,慧慧姐一家还在路上,林度自觉承担了这个位置。
天已经蒙蒙亮了,icu门口全是打铺盖的家属,有的还在睡,有的就双眼无神地望着虚空。
门口的长椅已经睡了人,林度只好跟陆暮西去了拐弯处的长椅坐着。
“不睡会儿吗?”陆暮西问。
“我睡不着。”林度缓缓出了口气,“折腾一晚上了,你回家睡觉吧。慧慧姐她们还有两个小时到了,也没什么事了,我一个人可以的。”
“我回去也是一个人,没什么区别,陪你说会儿话吧。”
林度顿了顿,张口还想说些什么,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
医生也不确定老太太是否能醒来,说了最坏的结果,让家属做好心理准备。
林度觉得自己好像又被扯回了妈妈车祸那天,医院人来人往,而她脑中只剩一片轰鸣,不断回响。
悬而未决的等待,如同一把钝刀子,慢条斯理地折磨着神智。
下一秒来的,是希望,还是失望,无数的想象控制不住在脑子里不断往外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