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亏(166)
“我没跑吗?”应许没印象了。
狻猊冷笑,带着些无奈:“一次都没有。”
*
应允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他眼盲过后,日子过得仿佛在沉眠里,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仅剩的一丝清醒,是翁陶然告诉他,应许还活着,并在战场上活跃。
应允便守着这场颠沛流离的梦,等候应许回来的那一天——仅仅是远方的消息并不能填补应允内心的空洞,他只有真正见到应许、真正触摸到应许,听见应许的声音,嗅到应许的气息……他才能确定,他才能安心。
以至于真正被那温暖柔软的巢穴接纳,真正被那青涩懵懂的少年相拥,应允才从梦境里脱离片刻,他恨自己眼盲,用手也无法完全勾勒描摹应许的轮廓。
他很想追问应许过得怎么样,但他身体并不中用,根本撑不住高强度的折腾,昏过去后又猛地找不见人……醒过来,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问起,只能反反复复地确认:
“你在吗?”
“是你吗?”
像一个徒劳的傻子,像一个无助的疯子。
还好回答他的是应许,是应许的吻。
他在这样的瞬间里堕入了新的梦境,这个梦里有应许,而应许并不再是他收养的孩子。
是他的爱人,是他无法割舍的爱人。
应允没有心力再思考此事的合理性,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和应许重逢的欢愉,侵占应许的欢愉、被应许填满的欢愉,只要应许属于他,应许还需要他……其他的事情,与他没关系。
反正没有人会指责他,他也不惧怕任何人的指责,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最深的噩梦也已经醒来。
“小许。”应允低低地呼唤,他喉咙痛得厉害。
枕边人窸窸窣窣地起身,“要喝水么?”
应允从善如流地被应许搀扶起,乖乖地配合被年轻人照顾,张嘴喝水吞咽,张嘴喝粥吞咽。
他燃起了一丝养好身体的决心,至少别动不动昏迷,而且他也需要保持理智,听应许讲述前线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许说话含含糊糊的,没有了以前的聪明,一件事情讲得颠三倒四,还记不太清楚,应允疑心是不是自己精神不好,才听不懂应许说话。
于是他安慰应许:“没关系,记不清我们就不说了。”
“可是应允,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应许期期艾艾道。
“没事的,小许,记不清我们就不讲了。”应允说,“我其实也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对于我们俩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应许还想说什么,应允已经不太愿意听了。
他预感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们来做些别的事情。”应允岔开话题,“看书,看电影,出去散步……我看不见,你多受累。”
“或者干脆做.爱,不聊那些与我们无关的往事。”
应许愣了好一阵,傻傻地接不了话,要放以前,肯定早就叫嚷起来:“应允,你疯了?”
“应允,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应允啊,你在逃避什么?
他摸索到应许的脸颊,他们凑得太近了,几乎片刻不离,掌下的皮肤发烫,应许脸红了。
应允稍稍地被宽慰了一下,他却听见应许莽着一股劲儿说:“我不能瞒着你,应允,我脑子出了很大的问题,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你了,但我知道我们肯定以前认识。”
“我记不住东西,反应也慢,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应允已经摸索到他嘴唇的位置,没选择用手捂住,应允私心选择了嘴。
应允太了解这孩子,知道这忽如其来的吻,会让他脑子迷糊好一阵,也怪应允自己,没事提什么从前。
可应允还是小看了应许,这孩子竟真的狠心,往应允嘴唇上咬一口,将应允稍稍地推搡开,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带着认真的力道。
应许生怕他再打断话,加快语速说道:“过几天我会去一个地方,治疗我的脑子,然后我会想办法和你一直在一起。”
“而且我觉得,那地方或许也能治好你的脑子……我不是说你脑子有问题,就是……”
正经话说不了几句,舌头就又打了结。
应允接茬:“我知道,我脑子有病。”
“你还是会走,对吗?”
应许恼了,哼哼唧唧:“这句话不是重点吧?重点不应该是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吗?”
这聪明劲儿倒回来了一瞬,应允有些晃神,但他记得谷雨说,应许大脑的损伤无可挽回——谷雨是联邦的首席科学家,能接触到的医疗资源是联邦顶级的,她都断言无力回天,应许又上哪儿去找能治疗的地方。
不过是一些哄他安心的话罢了。
于是应允强调说:“但你要走,这是事实。”
他听不进去任何应许解释的话,自暴自弃地想应许要再开口说些有的没的,他一定把应许那张嘴缝上,哪怕应许大逆不道地咬他,他也得用嘴缝上。
应许不怕他阴沉沉的脸色,他一个骨瘦如柴的瞎子,确实没有太强的威慑力,特别是在比他高出一个头、轻易能将他打横抱起的应许面前。
但应许却开口说:“我也不想啊,我想把你一起带走,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瞬的聪明劲儿不知被扔哪儿了,应允硬起来的心又软化得像水,他才拿应许没办法。
“应允,你好像有点难过……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应许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应允看不见,但已经能想象出应许耷拉下来的眼角,那对银灰色的锋利眼眸流转着柔软的令人怜惜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