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不想欺君(150)
“沈巍,除此之外,你可还有什么要说的?”
沈巍此时不像是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将军,他泄了气,语气平淡地说:“臣无话可说,只待陛下定夺。”
李恪看向梁温:“你呢?”
梁温等待此时此刻太久了,眼前生了些许恍惚,无数的人笑着站在她身后,叫她生不出丝毫惧意,坦然地面对一切。
光打在她身上,脊背挺得直,面色柔和,偏冷的声音响起:“臣亦然。”
李恪看向左丞:“左丞以为如何?”
左丞杨卫敬早就准备好了言辞,此时离席跪地:“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功过相抵,小惩大诫。”
苏瞿白和常瞑河对视一眼,也离席跪地,他们没开口,只是将这姿态摆出来了。
随即左丞一派纷纷效仿,心智不坚摇摆不定的人见状也跪下了,剩下的长叹一声也跟上。
乌泱泱就跪了一地,李恪兀自笑了一声。
“既是臣心所向,朕岂能不应。”
下方心思各异,哪来的臣心所向,不过是审时度势罢了。
帝王心,不可猜。但左丞乃是天子近臣,他都发话了,多少能揣摩出帝王对此事的态度。
天子都不追究,他们还费什么劲啊。
浸淫官场已久,明哲保身他们做的最是熟练。
景晟二十四年春末,朝堂上接连出了好几件大事。
其一是幽州节度使沈巍于宫宴被贬,沦为庶人,终生不得出盛京。众人议论纷纷,但得不出缘由,只能猜来猜去。
其二是新晋刑部尚书梁温女扮男装,不合官制,但圣上仁慈念其功绩,贬职于丰泽县,为其赎罪。
其三是左丞为首上谏,恢复女官制度。此事一出,文人才子褒贬不一,文风动荡,一时女子与男子学堂论证之风盛行。
其四是帝王登基,始开圣宁元年,大赦天下,免赋三年。
其五是关外戎狄接连求和,向大昭缴纳年贡。圣上大喜,特下旨与关外互市,互通往来。
……
大昭国力空前鼎盛,百姓安居,海晏河清。
而景晟二十四年春末宫宴一事已被众人抛在脑后,逐渐忘却,便是提起,也多是赞颂圣主明德,再没人拿此事作怪。
当日宫宴后,天子定下沈巍与梁温的结局后,群臣高呼圣上英明。
一场宫宴,就此落幕。
群臣散场,沈巍起身后朝他们拱手后,便笑着离去,对他来说,这便是最好的结局。筹谋半生,虽落得终生不得出盛京的下场,但对他而言,已是最好。
梁温的腿有些发麻,她没急着起身。身上沉积许久的重力一朝卸下,竟让她有些飘散,哪哪都落不到实处,浑身都泛着轻。
身后有脚步声,苏瞿白站在她身后,影子投在地上,遮住了她。
“梁温——”
梁温听到了,听到了苏瞿白轻声唤她。
将她从飘然中拽回,身子依旧发软,她右手撑地,慢慢起身。
苏瞿白看着,并未上前。
她现在需要的不是一双扶起她的手,她能自己站起来。
梁温的动作很缓慢,她并未应答苏瞿白的话,站起身,迈出步子,向宫殿外走去。
很僵硬,跪的太久,腿发软,身子也发软,细看还有些抖。
天色早就暗了,低垂的黑像是要向下吞没侵染一般,但地面摆放的宫灯透着暖光,终是与黑夜撕扯起来,扯出一片亮来。
她迈出来了。
风轻轻的,也静静的。
她一步又一步,走下玉石台阶,宫门由远及近,苏瞿白一直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
苍黑的墙壁浮着薄薄的月光,梁温就这样迈出了这座囚笼般富丽堂皇的权利之地。
嘎吱闷响后,宫门被守卫紧紧阖上。
这一路走来,轻浮的脚步逐渐厚重踏实,梁温眼里的迷茫逐渐散去。
她站住脚,定定地看着前方,兀然勾唇,偏头看向旁侧的苏瞿白:“我做到了。”
声音很轻,似乎是要随风飘走一般,但苏瞿白捕捉到了。
“恭喜你,得偿所愿。”
苏瞿白也笑了,总是透着邪气的眉眼这次却只能看出真挚的、饱满的、毫无保留的笑。
他们两个站在厚重的宫墙前,站在盈盈月光下,站在彼此的身边。
互相望着,两双眸子都含着笑。
梁温突然笑出声:“好幼稚。”
苏瞿白嗯了一声:“别人看不见。”
只有他们才能看见此时的彼此。
梁温又笑了,眉宇间的郁气全然不见,笼罩在她身上的雾气散去了,随着风飘走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
梁温动了,慢慢走着,那双许久不曾细细看过周围风景的眸子此时乱飘着。
苏瞿白陪她看,天色很暗,其实看不清什么,最好的景色都在天上。
然后,苏瞿白就听见梁温说:“那儿有朵云飘来了。”
苏瞿白试图去寻,但他错过了,掌中的温软叫他错过了。
梁温没看出他那一瞬的僵硬,两人十指紧扣,随后便听见苏瞿白说:“我看见了。”
那朵云慢慢飘过,有一瞬遮住了明月,天地间陷入漆黑中。但就那一瞬,那云又飘走了。
月光重新倾泻洒落,他们两人的身影交迭重合。
凉风吹着,从一切能吹过的缝隙处吹过,但他们紧扣的指缝间却始终透着温热。
“苏瞿白,你刚才真看到了吗?”
“什么?”
“我说的云啊?”
“看到了,柔软的、大团大团的,很漂亮。”
“你在哄我,明明是泛着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