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斟酌着要如何开口的林苑,突然听他这般说,微微愕然。作为时刻遵守君子之礼的夫子,此刻颇为直白的说出这番话来,只怕是用尽了所有勇气。
“恕在下孟浪了。”他见她静立那不言,不免苦笑:“只是我怕若此刻再不将藏在心里的话说出来,木娘子怕是再给我吐露出口的机会了。”
林苑回过神来,看他轻叹道:“沈夫子,你也应看出来的,我无心再嫁……”
“不,木娘子你误会了,我将这话说出口,并非是要你来承诺什么,或为我改变什么。只是想着,既然你已看出了我的心思,倒还不如由我将话说开了,也省得木娘子左右猜忌,对我生了嫌恶的心思。”
话既已起了头,他反而能放松了些,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也就顺利了:“人心最难控,纵使我也不想给木娘子带来困扰,可心之所向却不由我来操控。喜欢木娘子是在下的事,不敢求您有所回应,只是望您能如从前一般待我便是,莫要因此而冷漠疏远我。”
他面上泛起苦意:“这些时日木娘子的避而远之实在让我难受,只觉天地昏暗,人生竟似没了意趣。”
活了这些年,他从来不知为一人牵肠挂肚是何等滋味。如今算是尝到了,那是喜怒哀乐全牵她一人身上,那真是她对他笑,他便喜,她对憎他便哀。
林苑微怔过后就没再说什么,只答应了日后不再会疏远他。
闷热的炎夏走过,很快迎来了天朗气清的秋日。
八月十五这日,前半夜宫里头举办的中秋宴刚散,这后半夜,坤宁宫的殿前就传来悲痛哭喊声。
韩芳浑身发冷的缩在两层厚厚的衾被中,听着自大殿外传自耳中的帝王哭声,只觉浑身汗毛倒竖。
她不知圣上又杀了谁,是又杀了哪个宫妃,还是杀了林家的人,她不知。可能清楚知道的是,他肯定是又杀了人。
自打那日圣上在长平侯府的灵堂上撞见她,随后毫无征兆的召她入宫,还力排众议破例封她为后,已然过去了三个月了。
自打她入宫那日起,圣上就赐了她姨母的衣物给她,令她每日必须穿上,甚至还赐了姨母的名讳予她。
她心里大概猜得到,圣上是将她当做了姨母的替身。
可怪异的是,他却从不肯踏进她的宫殿半步。
她与他唯一的接触,就是如此刻般,每每在他杀了人,大概心绪难平时,他跪坐在坤宁宫前,捶地大哭。
“阿苑,你解脱了吗?解脱了吗?”
“阿苑,阿苑你别走,你救救我……”
“阿苑,阿苑!”
外面帝王的哭声悲痛欲绝,可殿内的她却听得毛骨悚然。
她赶紧将厚厚的床帐悉数放下,缩进被子里死死捂住了耳朵,嘴里不断念着佛经,逼迫自己不去听不去想。
可在这样死寂的夜里,她依旧还是能听见那似痛恨又似无望的哭声,依旧还是会忍不住的去想,今日被那发疯帝王手刃的,究竟是谁?
可是那,林家人?
一想至此,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下淌。
纵然她与她的那些堂兄弟堂姐妹,此生见面的次数也寥寥无几,也毕竟是血缘至亲,一想到他们不知哪个今夜惨遭了毒手,她如何能不心如刀绞?
不知过了多久,殿外的声音终于歇了。
破晓的天光透过了窗户纸进了昏暗的殿内,昭示着这难熬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天亮之后,韩芳一直撑着身体坐在殿中的凤椅上,并非是等宫妃前来请安问好,而是在等她殿里外出打探消息的宫人回来。
圣上不知出于什么思量,从不许宫妃到坤宁宫里拜见,便使得她这皇后之位坐的,多少显得有名无实。
不过她皆不在意这些,她在意的是,圣上何时会对林家人收手。
小宫人匆匆从殿外跑回来,与她迅速耳语了一番,将打听来的消息悉数告知。
听后,韩芳剎那松懈了紧绷的肩膀,长长松了口气。
是个贵嫔,不是林家人。
可随即,她又为自己的庆幸而感到羞愧。纵然死去的不是林家人,可到底也还是条鲜活的性命啊。
她撇过脸,用力深吸几口气,压一压心中的难受劲。
可她又能如何呢?人有亲疏远近,与其是林家人遭难,她宁愿死的是旁人……
“表姐,表姐?”
殿外放轻的唤声让她瞬间回了神。
“是太子殿下来了。”她换了笑颜,冲他招招手:“快来啊。”
太子就欢快的冲她方向跑来。
“表姐,你怎么眼圈都黑了,是昨晚睡得不好吗?”
韩芳下意识摸了摸眼圈,就道:“做噩梦了,是没怎么睡好。”
“表姐也做噩梦吗?”太子便觉得与表姐愈发亲近了,就伸出小手拍他表姐的背,“我也常做噩梦。被吓醒的时候,田大伴就是这样拍拍我,说这样就不会害怕了。”
韩芳有些感动,从她入宫那日起,就觉堕入了无边噩梦一般,没了尽头。要不是有太子表弟常来与她说话,她都不知会不会被这恐怖的皇宫,给折磨疯掉。
“表姐没事,你不用拍了。”
她故作轻松的展颜笑道,拉过太子坐她一旁,让他吃桌上的零嘴。
“太子怎么这个时辰有空过来了?不用听太傅授课的吗?”
“今日早朝有些政事需要太傅参与,所以今日,我也就被放了一日的假。”
太子边吃着果子边随口说着,却不知,韩芳听了这话却心中情绪复杂。
那位圣上,发疯的时候就是六亲不认的刽子手,不疯的时候就是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