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初怔怔的望着紧闭的陈旧大门,心里不是滋味。想起恩师家的变故,眼中也慢慢浮起酸涩来。
他将手里拜祭之物放下,而后跪地叩首,朝府上磕了三个头。
老奴在门后透过门缝看着,忍不住又擦了擦泪。
多好的年轻人啊,和当时府上的三姑娘是顶顶的相配,可惜两人没了缘分。
刚这年轻人说是老爷的学生,他就多少记起来了,毕竟那般模样出色的年轻人,着实令人印象深刻。
可惜啊,若当初三姑娘嫁的是这年轻人该有多好,那便不会以身饲了豺狼,府上也不会遭此厄运了。
沈文初往回走的时候,还忍不住频频回顾,心里沉重的透不过气来。
他恩师府上,曾经人丁兴隆声名煊赫的长平侯府,如今凋零到只剩两三个子侄撑着门户。他昔日的恩师,师母,还有从前待他和善的林世子,其他在朝为官的两位爷,以及府上的其他小公子,几乎全都命丧黄泉。
这方几年啊。如何就落得这般下场?
更令他感到骇然与不可思议的是,对长平侯府出手的,竟是当今圣上!
怪不得,怪不得当初他在蜀都朝人打听时,他们都对此讳莫如深。
可是恩师府上是太子母族啊,圣上为何会下此毒手?这般毫不留情,狠辣残酷?
建元这些年,总得来说吏治比前朝清明,他从来以为圣上是励精图治胸有丘壑的好君王,如何也想不到,圣上竟会有如此蛮横残暴的一面。
他的胸口仿佛压了什么,闷重的让人有些窒息。
整整七日之后,会试结束,从考场出来的木逢春犹如被脱了层皮。
修整了小半个月,他方觉得缓过气来。
沈文初看向木逢春,略有沉重道:“殿试时候,你藏拙吧。待出了殿试,咱们就一同回蜀都,再也不要踏这京都半步了。”
第122章 前世一枕黄粱南柯梦
建元九年四月, 进入殿试名单的二百二十名士子,在黎明之时就步入了金銮殿,历经点名、散卷、赞拜、行礼等礼节之后, 由读卷大臣亲自给他们颁发了策题。
士子们由左及右分八列而坐, 面前皆有一张小案, 案上笔墨俱全。
处在第一列位首的木逢春, 深吸口气后, 将发到手里的策题缓缓展开。策题问的是黎庶, 题目并不算偏,可要答的出彩却不容易。
而他此番殿试并不需要答的有出彩, 只需中规中矩便成。
木逢春挽袖研磨的时候尚在思虑, 该如何去答这篇策题。要不着痕迹的藏拙说来简单,其实并不容易,一则若论述与文笔和之前相差太大, 必定引人怀疑, 二则此番会试他成绩斐然,竟是夺得了头名, 如此, 在殿试中他便不能太过藏拙,否则还不知会引来多大的麻烦。
他愁绪百转,真有些骑虎难下的感觉了。
大殿内已经陆陆续续的响起了落笔的沙沙声, 大概是见他迟迟未落笔,那读卷大臣朝他所在的方向频频看过了几眼。
木逢春只得暂压下烦闷思绪, 挽袖提笔蘸墨, 思忖几番后,终是落了笔。
答题的时间为两个时辰,在距离交答卷的时间还剩两刻钟时, 殿外响起了沉稳的脚步声。
殿内巡视考生的读卷大臣提步匆匆过去,正要跪下行礼,却被来人抬手止住。
读卷大臣遂垂首躬身让于一侧。
这番动静虽然轻微,可在雅雀无音的大殿里却显得格外明显。
来人并不急着上御座,而是慢慢在殿中踱步,目光似有若无的从考生的试卷上扫过。
象征帝王的黑色双头舄踩在玉石地面,发出沉稳笃定的声响,自冕板垂落的山河带,随明黄色衮服而动。
尽管未有太监唱喏,也未有人令他们行礼,可考生们又如何能猜不到来人是谁?
有心性沉稳些的考生,尚能敛住心神,继续正襟危坐的答题。可总有心性差些的考生,或紧张的呼吸急促,或脑中空白,尤其是帝王打他们身旁经过时,更有那紧张到失措的,手一抖就在试卷上甩了好几滴浓墨。
读卷大臣打那个别如丧考妣模样的考生身上扫过,摇头无声叹息。每回殿试时皆能看到这般情况的,他也当真是见怪不怪了,只是略有惋惜。
考生的差距还是很明显的,越往前走,就能发现考生的心性就越稳。饶是帝王打他们面前经过或停留,他们手中的笔都未曾停滞半分。
考生的座次是按照排名来的,分八列,按照名次从左及右而排列。因而第一排的八名是本次会试中的佼佼者,不出意外的话,一甲三名便会出自其中。
木逢春余光瞥见明黄色的衮服,忙压了眸光,极力平复呼吸,正襟危坐继续答题。
立于他身侧的帝王,将目光在他卷上停留稍许,随即却轻微皱了眉。此次会元的文章之前已呈上御案,论述精道,文笔犀利,与这篇中庸的文笔截然不同。
虽略有疑问,但也未置一词,他停留稍刻就收了目光,抬步打木逢春的身前走过。
帝王的黑色双头舄不过迈过半步就骤然停住,而后他猛地回头,剧烈的动作带动那冕旒玉珠发出相击声。
感到面前帝王的目光死死盯在他的脸上,木逢春饶是心理素质再强大,也难免生出些慌乱来。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不免开始胡乱猜测起,是他策问答的有问题,还是他身份被人看出了纰漏。
面对着帝王犹如实质的骇厉目光,他手里的笔如何也没法继续落下去了,遂仓皇搁了笔,身体微微发颤的跪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