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只好在硬座车厢对付一晚。

车厢内的暖气很足, 因为空气不流通加上人多, 各种味道混杂在一起并不好闻。

初澜一向爱干净，莫池担心他不舒服, 要找个口罩给他戴, 被初澜以太闷为由拒绝了。

深夜, 天空开始静静落雪。

雪花飘到车窗上，未等融化, 又被新一片覆盖。

初澜穿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头倚着莫池的肩，闭目养神。

衣服是出发前在黄腾达店里临时买的，难得没那么花枝招展, 细软的羊毛料衬得他的皮肤更加白皙。

坐在他们对面的是一个单独带孩子的母亲, 小桌上摆着儿童水壶，彩色蜡光纸和一兜苹果。

她的孩子看起来也就五六岁大，起先一直很乖, 不哭不闹地坐在那里折纸玩。但也可能是坐车的时间太长, 到了半夜终于忍不住哭闹起来。

此时车上多半的人已经休息了, 被小孩的哭闹声扰得皱起眉。

女人连忙赔礼道歉, 小声哄着孩子, 把他的头往自己腿上按，想让孩子睡会儿。

“实在不好意思啊, 我伢身体不舒服，我是带他到宿城看病的。”女人拍着小孩，看起来也很疲惫，为了不影响车上的乘客，她最后只能去捂孩子的嘴。

这下小孩非但没有安静，反而哭得更厉害。

莫池见初澜还闭着眼，以为他睡着了，腾出一只手捂在初澜的耳朵上。

下一秒，初澜却轻轻掀开眼睫，先是看了对面的母子一眼，接着拿了张桌上的蜡光纸，几下便折出一只绿色的小青蛙。

搁在桌面，用手指一拨。

小男孩正哭得打嗝，忽然看到一只活灵活现的小青蛙朝他跳过来，顿时止住哭声，惊讶地瞪大眼。

女人连忙对他说：“伢快看，是小青蛙！”

小男孩伸手想摸，凑上前又不太敢，咬着手指怯怯地望向初澜。

初澜冲他笑了下：“小朋友要听话，这只青蛙就送给你。”

小男孩点点头，竟真的安静下来，拿过小青蛙爱不释手地摸了摸，又学着初澜的样子把它放在桌上，用手指按。

青蛙在桌上跳了起来。

“太谢谢了！”女人感激地要给初澜递苹果，“您吃苹果吧？”

“不客气。”初澜礼貌地冲女人颔了下首，“能再多给我一张蜡光纸么？”

“可以可以，您全拿去！”女人把折纸一股脑给了初澜。

初澜又取过一张，折纸在他修长灵活的指间快速成型，变成一只吐舌头的小狗。

他抬头看莫池，发现对方也正默默注视着他，幽深的眸底带着柔和。

初澜拉过莫池的手，将小狗放在他掌心：“也给这个小朋友。”

莫池愣了下，接着淡淡垂眸，看向自己手心的小狗。

低低 “嗯”了声：“我听话。”

……

*

当天色由深黑转向墨蓝，再一点点变淡。

火车终于到站了。

站在宿城车站外的莫池有一瞬间的恍惚，很怕在与初澜重逢后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他的一场大梦。醒来时，他仍守着那条摆渡船，日复一日地往返在溯松江上。不期未来，不念过往。

仿佛觉察到了莫池的心思，他的手被人拉住，十指穿过指缝，与之紧紧相扣。

微凉的触感将他带回现实，莫池扭头，迎上了那双温和沉静的眼眸。

像是在用沉默告诉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两人打了辆车，直接去往宿城美院的家属院。

那是初澜曾经和母亲生活过的地方，后来他母亲去世，初澜便也很少回来了。

钥匙插入锁孔，发出又钝又脆的声响。

房门被打开，一股樟脑丸混着淡淡旧家具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

“一会儿先找个地方换下门锁。”初澜边说边开窗通风，“再给你配把钥匙。”

“嗯。”莫池应声，因为对方这句话心情变得颇好。

宿城的雪下得并不大，这会儿已经停了。

太阳短暂地露出头，温暖的阳光透过老式绿色纱窗，洒在书柜一角。

莫池看到上面整齐摆放着各种书籍，被分门别类安排在不同层。

最上面一排都是初澜曾获过的证书、奖牌、奖杯，无一不在证明着这人的辉煌过去。

在床头的装饰画后，两人果然找到了郭璞生说的那封信。

藏匿的方式相当刁钻，需要将画框全部拆除才能发现。

信封很薄，面上已经褪色，边缘也因年久受潮起了毛边。

初澜小心将信取出，泛黄的稿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字迹。

他并没有马上看，而是在冬日的阳光里又静坐了许久。

莫池也没有催促，倚在书柜前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初澜再次将视线落回纸上——

“初老师：

很抱歉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勇气面对您，将这封信亲自送到您手上。如今的我已是一无所有，这大概就是老天对我的惩罚，是我罪有应得。

我们老家人常说，撒谎的人死后要下拔舌地狱，但我早就不怕了，没有什么比我现在的处境更加黑暗。

写下这封信，就当是我最后的赎罪，很抱歉带给您这么大的困扰和伤害，希望这封信能够为您澄清一切。

我的家境不好，一直以来都是我的男朋友在帮衬我，不过现在已经是前男友了。

我很爱他，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他想到国外留学，也想我跟他一起去。但我知道这不现实，我甚至掏不起一张机票钱。

后来咱们学校刚好有出国交换的名额，可名额有限，像我这种专业成绩一般，平时又不怎么会为人处事的人肯定是没机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