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疏最后关头，操纵肉身将他推出。”

“什么？那李无疏的肉身岂不是……”

司徒衍闭着眼睛笑了一下，缓缓道：“灰飞烟灭。”

“恭喜司徒大人！想必仙器‘别沧海’已然得手了吧？”

“那是自然。”

上官枢心里痒痒，想要一睹仙器真容，但司徒衍并没有给他瞧瞧的意思。

“可惜的是，没能在停云阁上，直接将李无疏给了结了。”司徒衍懒懒的神情骤然变得阴狠，“我给他安排了那么多臭鱼烂虾，明明捏死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他怎么忍得住不下死手？！但凡那几道雷劈中一两个……”

上官枢听得云里雾里：“难道召雷伤人，他也会遭到反噬？这李无疏究竟什么来路，竟能随手召雷？还能引雷灵为己所用？”

司徒衍看了他一眼，冷声斥责道：“上官宗主，我不是说过么？若无要事，别来这找我。”

“这是当年太素宗魏通玄炼出的髓元玉清丹，如今世上只余一瓶。我担心大人伤势，这才冒险进来送药。”

“难为你有心，先放下吧。”

上官枢被她冷淡的态度刺到，耐着性子道：“这丹药服下后要旁人辅助运功化丹。不如大人现在服下，我兴许帮得上忙。”

司徒衍神色莫测朝他看了一眼，让他背脊出汗。

“好罢。”

见她最终应下，上官枢松了口气，将药瓶递到她手边。

眼见她吞下药丸，柔白细腻的皮肤下面，咽喉上下一滚。

他心里大石头落定，当真坐定塌边开始为她运气化丹。

事毕，他便告辞准备离去，未有多余停留。

走到门边，忽听司徒衍在他身后开口。

“上官宗主，既然来了……”

司徒衍平素嗓音多有伪装，偏男子一些。这一声却极致柔媚，犹如化骨之水。

“帮人帮到底，我在这鬼地方要闷出病了。”

上官枢顿住，心里骂了句“贱人”。转念又想，这贱人吃了他的毒丹，命不久矣，不如让她死前做个痛快鬼。

在他辗转犹豫的功夫，司徒衍已经从榻上下来，在背后抱住了他的腰。

“司徒大人，这多不好。”上官枢骤然浑身燥热，半推半就地转过身。

还没见着司徒衍的脸，两手就被往前一抻，并在一起，一根锋利银丝绕在了腕上，随即他被按倒在地。

“你——”

司徒衍居高临下看着他，抬了抬下巴：“新学的绳结。挣不开的。”

银丝被鲜血浸透。上官枢跪在地上，目露恐惧：“你刚服下的是毒药，若无解药……”

司徒衍把纤细的手伸进喉咙，从极深的地方抠出那粒药丸。药丸拔出时还牵丝粘连。

她把黏湿的药丸在手里转了转：“你说这个？”

“你、你……”

上官枢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随即对方一脚踹在他腹部，那粒药丸便被趁隙塞进他喉中。

他到死都没有想到，自己会死在一个女人手里。他甚至连对方真正的姓名都不知道。

“不错的消遣。解闷。”司徒衍道。

*

李无疏做了个怪梦。

好似回到了飞升脱离肉身的时候，浑浑噩噩的，不被看见，也不被听见。

当时他只能与花花草草交流。

而在这梦里，他自己变作了一株草木，在山野之间自由生长。懵懵懂懂没有忧虑，对外面的世界毫无向往。

秋风起时，他上下摇摆。落雪时，他安静沉眠。春日暖阳照得他脖子发痒，他便伸直了枝干打个哈欠。

直到夏天，一只绣眼鸟停在他的枝头，扭着脑袋到处查看，只作片刻停歇，便又扑闪着翅膀飞走不见。

他感觉到那分量压在身上沉甸甸的，又骤然消失。这感觉稍纵即逝，很快就被他忘在脑后。

秋天，他终于结果。

不知从何时开始，他时时想起那只在枝头歇脚的绣眼鸟，想起那份重量时会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他仿佛患了心病，不再无忧无虑，结出的果实小而酸涩。

内心的烦闷让他终于厌倦了眼前的荒野。

见他从泥土中拔地而起，四周的同类对他的举止窃窃私语。

他惊觉自己不该是一株草木，茫然四顾。

随着他离开原地，眼中的山野之景起了变化——树与山、山与云，近景、远景，单薄得像分别绘在不同纸张上的山水图画，因他位置的变化而彼此错开。

这些画面让他惊愕不已。他直觉这不对，但他只是一株从未离开原地的草木，所闻所见从来没有过变化，又怎会知晓世界的原貌？

但他本能地想要离开，找寻一个出处，找到他的绣眼鸟……

一片困顿与焦切之中，李无疏终于醒了过来，浑身冰冷。

身边温热的身体让他不由自主靠了上去。

他小心翼翼地绕开伤口抱住阮柒，闭上双眼，心里冒出一点莫名其妙的伤感。

这个茫然无措的梦里，怎么好像没有阮柒？

细细回想，他完全想不起方才梦见了什么，只记得做了个懵懵懂懂的梦，梦里他忘记了一切，包括自己。

一缕长发从阮柒胸前滑落，落在他手背上，像是在轻轻安抚。

李无疏帮他捋好了头发，翻身下床。

太微宗的清晨偶有浓雾。

平素这个时辰，新入门的弟子们已经在上早课，在讲经堂将《五千言》诵上一遍又一遍。

今日却不同。太微宗横遭变故，被司徒衍趁虚而入，谋夺镇宗之宝。虽未让奸人得手，太微宗却不得不闭宗清查进出之人。往日的例课便都取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