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161)
裂冰与天心宗气眼相联通,只有李无疏才能驱使裂冰。
所以他必须做回李无疏。
“你只是顺带……嗯,顺带的。”李无疏笑着道。
是为救狐貍,是为天下人。
何尝不是为了阮柒。
不愿做天道,也不完全是天道,可他却一直在履天道之责,行救世之事。
司徒衍瞥向远处驻足观望的各宗人士,对李无疏露出讽刺至极的笑:“你瞧,劫云一出现,这帮人闻着味儿就来了。你先前请他们出手,一个个的可都在装死。大难面前,独善其身。李无疏,你这天道当的,真不值当。真不值当!”
“……”李无疏闭了闭眼,并不为所动。
阮柒即刻就要提剑去杀了她,但李无疏握着他的手背没有松开的意思。
司徒衍抓着两个人质,飞快转身对应惜时道:“走!再不走,道门那几个看热闹的来了,就走不了了!”
应惜时点点头:“你带着人质走在前面,我殿后。”
司徒衍不疑有他。
然而她刚一抬步,就感到腹部一凉。
低头看去,一柄朴素无华的长剑将自己的身体连同避尘符一并洞穿。
那剑没有名字,是应惜时的剑。
应惜时拔出长剑,司徒衍背后的画像被割断了捆绳,木轴掉落,展开那副美人画像。
他没什么怜香惜玉之情,横剑将画幅劈成两截。
司徒衍错愕地回头看他。
她到死也没有想到,自己费尽口舌请来的帮手,竟然在这个时候背刺自己。
应惜时给过她一些帮助,也许是同为恶人的怜悯,也许是好奇她的结局。又或者,正像李无疏说的,是他自己早有图谋。
但无论如何,他不该是站在李无疏那边的。
他甘为伥鬼,罪大恶极。他造杀无数,手染血腥。
他合该被敌视被唾弃,而不该心存任何善念,竟对昔日最仇恨嫉妒的人流露善意。
司徒衍瞪大眼睛,试图从他那张苍白病弱的脸上找到一丝谄媚,却看到对方目光坦荡。
他能坦荡地正视自己的卑劣,亦能坦荡地从心而为。
她仍不能理解。
人不是非黑即白。
她的存在十分单纯,从诞生到灭亡,仅有一个执念贯穿始终。
做人对她来说,太复杂了。
避尘符赋予的身体顷刻之间消散崩塌,化为乌有。
地上只余两截残画,并一柄将近秃了的拂尘。
“阿弥陀佛!”净缘看了眼满脸冷酷的应惜时,“我刚才还在想,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出手。”
“呵,出手太早,你们拿我当成自己人怎么办?”
“唉,你……”
净缘指了指他,说不出话来。
他与应惜时没有恩怨牵扯,自然轮不到自己来置喙对方的是非。
应惜时走到李无疏身边,看了眼那个浑身是血的人,默然了一阵。
李无疏的这幅惨状,他也见过多少回了,但鲜血与灰尘挡不住这个人的耀眼。
在应惜时眼里,对方纵使跌落尘埃,也落在自己不可企及的高度。
令人嫉恨如斯。
“我只略懂些医术,医不了求死之心。李无疏,这回我救不了你了。”
李无疏不说话,眨了下眼表示回应。
应惜时不多寒暄,转身就走。
净缘提醒道:“江宗主也往这边来了。”
他脚步一顿,随后加快步伐,离开了这里。
李刻霜迷迷澄澄,捂着后脑勺醒来,便发觉司徒衍和应惜时都不知所踪。
唯剩阮柒怀抱一人,孤坐于城门前的废墟当中,那背影足像一尊石像,虽不见风霜,却早已失却生机。
他看到净缘沉默地捻动佛珠,脸上是极为少见的肃穆。
李刻霜忽然明白过来,扑跪到李无疏身边,一时泣不成声。
这时,各宗宗主也赶到近前,见状不知作何言语。
李无疏几乎没有了力气挪动裂冰,裂冰却遂他心意,发出一声嗡鸣,便化作一道光飞向天心湖中央。
剑身曳出冰蓝色的尾迹。裂冰过处,下方的湖面瞬间凝结成冰。
那冰仿佛受到天地灵气滋养,有生命一般向外生长,冰块呈雪花状朝四面八方扩散。
不多时,冰面便覆盖大半湖面。
湖水凝固后便不再上涨。
只是被淹没的秦州成了冰雪雕作的城。
云过之后的日头在冰锥上凝出耀眼的光芒,煞是好看。
众位宗主来看一场渡劫,却目睹了如此一幕。
人皆独善其身。
道门巨擘亦不例外。
乱世凶年,谁顾得上谁,谁又负得起多余性命。
如此世道,焉能有人飞升?
李无疏无愧为天下人的道标,算是给飞升无门的各宗大能上了一课。
江卿白望着昔日同修,忽然解下佩剑,微微躬身,朝李无疏行了个单手礼。
随后段九锋、孟辰初亦解下武器,朝他行礼。
其余众人见状,也都纷纷效仿。
这累身的浮名来得太迟,足足迟了十年。
李无疏两眼空空,都瞧不见。
他不知是以心眼看到了什么场景,忽然露出更多笑意。
“太好了,还有狐貍活着。芳宗主,还有芳菲尽……”
说话间,他的身体消融大半。
很快他就会像司徒衍一般,烟消云散。
司徒衍好歹还剩两截残画,他连肉身都将不存于世。
阮柒定定地注视着他,少看半刻都不舍得。
这已经不知是第多少次了,李无疏的声息在他怀中逐渐虚弱。
但这还是第一次,他手中的重量越来越轻,渐趋消失,什么都不剩,而他只能无望地旁观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