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163)
那日是大年三十,观内的掌钥道士起了个大早,准备为所有烛台更换香烛。
站在李无疏魂火栖息的烛台前,道士揉了几遍眼睛,反复确认。
这簇烛火竟然包裹着一圈淡金色光芒!
掌钥道士忙不迭将此事上报无相宫。
完蛋,要被发现。
李无疏打算收拾东西跑路,另寻安身之所。
但他在这地方待得十分安逸,甚至于产生了感情,不想走了。
今日是大年三十,而且无相宫在邺城,距离此地上百里。
这大过年的,无相宫掌事的人总不会让手下出公差吧?
李无疏这么想着,便决定在三才观再待一晚上,明早再溜。
他所料不错,这一天果然无事发生。
谁想当天晚上,掌钥道士才关门落锁,李无疏便瞧见观内一角,有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那里。
他先是悚然一惊,想起没人能瞧得见自己,便安下心来,仔细打量那人。
那人长发如瀑,穿了一身黑,宽大的袖袍似云霭般缥缈。
面如玉刻,气质清冷,不过眼眶里的一对眸子十分温柔多情。
小小魂火有一时的凝滞,像是发了个呆。
在他发呆的空隙,那人已经走到近前,观察起这簇小小魂火。
李无疏努力让自己蜷缩起来,变作指甲大小,像一开始将熄未熄的样子。
但他还是掩盖不了自己魂火上若有若无的金色。
“无疏。”那人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但他眨了眨眼,很快掩饰了过去,“无疏,我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奇怪,像一支未调过音的玉笛,呜咽走形。
无疏?
那是他的名字吗?
这人也瞧不见他虚无的身体就坐在一旁的烛台上,只是对着他的魂火说话。
李无疏好奇打量着对方,忽然发觉对方的手上系着一根红线。
顺着红线看去,另一端竟赫然系在自己手腕上。
“我带你回去。”
那人说着,便出剑挑起这团火焰。
金色火焰离了烛台,竟不熄灭,还能自行燃烧。
李无疏的魂火落在他掌心,被他紧紧攥了起来。
他就这样被带离了三才观。
一同被带离的,还有观内一捆香烛。
他从别人口中得知,这人叫阮柒。
就是他一直以来好奇不已的步虚判官阮柒。
传闻里丢了徒弟的阮柒。
知道他的名字后,李无疏难免会产生一些妄想。
自己这样来历不明的孤魂,有没有可能是对方丢了的徒弟呢?
有这样厉害的人做师父,他应该不用担心魂魄被风吹散了吧?
但阮柒没有说过,他也没法去问,于是这不切实际的妄想无从考证。
阮柒给他做了个漂亮的琉璃灯盏,上下镂空,透气又避风。还将他的魂火随身携带。
于是李无疏只好成天在阮柒身边跟着。
“你的魂火被不冻泉冲散,遗落人间各处。”阮柒对他的魂火说,“不过没有关系,我会找到你的。”
李无疏对他的话深信不疑。
不知道为什么,从他口中说出的承诺,格外让人心安。
“我还要为你做一具肉身。”
李无疏更加笃信,自己就是阮柒丢了的徒弟。
阮柒打算给他做一具玉刻的肉身,找了块通体透白的上好灵玉,足有铜板的腌菜缸那么大。
随后他彻夜不眠地伏案雕琢玉石。
李无疏觉得他这幅样子——又是做琉璃灯盏,又是雕刻玉身,足像是在逃避什么,而迫不得已地给自己手头找些事做。
他默默在案头支颐看着阮柒,心里偷偷喊他师父。
阮柒自是不闻,也不知他伏在案头。
手头每雕了一阵子,就抬眼看看另一边的魂火。
“师尊。”李无疏望着他侧脸,又自作主张地换了个称呼。
阮柒居住的这间院子叫无心苑,院里有丛丛竹林。
竹子好看,可惜空心。
他有时跟着阮柒待在这里,没日没夜地雕刻玉身。
有时跟着阮柒外出,各处游荡,寻寻觅觅。
阮柒偶尔回到三才观,指望能偶遇什么。
至于是什么,李无疏猜想,是自己的其余两枚魂火。
有时阮柒会守着他的魂火,在旁边翻阅话本。
李无疏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想不到阮柒竟然喜欢读话本,倒是同他趣味相投。
“《沧海月明歌》出到了第二十八册,净缘让书行那边送了一套过来。你喜欢的话,我陪你从头再看一遍。”阮柒对着魂火说。
李无疏这才知道,对方是翻给自己看的。
为了看书,他挨坐在阮柒身边,桌上两只拴了红线的手也挨得很近。
只要他稍微动一动指尖,就能碰到对方的小指。
李无疏侧过头,发现阮柒肩头的魂火变成了蓝色,浓郁又黯淡。
那情绪像是感染到他,让他喉咙发紧。
随后阮柒眼底湿润地凝望着桌上的魂火:“无疏,你哭了吗?”说完,泪珠从他颊边飞快滑落,不留痕迹。
阮柒为何这么说?
哭的人分明是他自己。
只见阮柒神色淡漠,仿佛刚才落泪的人与他无关:“你变得爱哭了。”
李无疏忽然涌起一股冲动。
他想要靠过去,把脸埋进阮柒怀里。
这个突如其来的冲动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他不是把对方当做师尊了吗?
可是世上有哪对师徒,用红线拴着彼此?
阮柒手上又翻过一页,微笑着替他找补:“这书里的故事,确实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