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天道那些年(2)
横竖世间话本只要成书,他就能看。他虽没有实体,召阵风来,翻书翻页,不在话下。
未成书的,也能看,比如现场看作者写书。李无疏发誓,他会是世间第一个看到《剑修传习录·下卷》的人……
……吧?
风吹开书房大门,李无疏站在门边往里一瞅,巴掌大的屋子早已挤了五六个鬼。
没错,是鬼。
看来被鬼捷足先登了!
鬼们或站或坐围在书案旁,十来双眼睛盯着百草生的笔,俱是心急难耐,守着《剑修传习录·下卷》的问世。
房间分明别无旁人,莫名地,颍川百草生感觉有一丝丝拥挤。
更莫名地,他在炎炎夏夜中打了个寒噤……
“咦?门怎么开了。”
颍川百草生立刻站了起来,上前关上了门。
“看哪,他又来了!一炷香的功夫,这扇门已经开关四次了!门枢磨得锃光瓦亮,蚊子站上去都打滑。”
“这才刚静下来写五个字。”
“不!涂掉了一个错字,是四个。”
“研墨的别停,不然他又找着活儿干了。”
“茶水该凉了!你!新来的鬼,快给他温上。参阳仙君在上!我拖了一年不喝孟婆汤就是为了看这本的下卷。”
新来的李无疏闻言,便伸手扶住茶壶,催热了茶水,还神不知鬼不觉地满上了见底的茶杯。
“你这个鬼倒是挺有眼力见的。”形容枯槁的病痨鬼对李无疏投来赞赏的眼神。
李无疏笑笑,方才还看不太清的长相顿时明晰起来,眉眼清俊,眼尾上挑,整个人被柔光包裹,昳丽非常,看得鬼目炫。
他一身道袍仙风盎然,面容倒是极为年轻,微有一丝少年气。起先还瞧不太清容貌,像隔层纱,待他笑了那么一下之后,便似烙入心肺叫鬼一见难忘。
痨病鬼愣在原地,将惦记一年的《剑修传习录·下卷》忘个精光。
这是个弱鬼——李无疏内心下了定论。
他没有实体,只有鬼魂精怪看得见自己。而且气息越弱,看得越清楚。
这个痨病鬼看样子是快不行了。
“兄台,投胎要趁早,若是魂火灭了可就一了百了了。”他发出真诚建议。
病痨鬼抚胸剧咳:“咳咳……看不到下卷,我死不瞑目!”
其他鬼纷纷附和。
“我等到儿子下来陪我,都没等到下册。”
“颍川老贼今天要是不写出来,我就把他按进院子里的池塘,叫他下来口述给我。”
李无疏抚着茶壶道:“诸位岂不闻,颍川百草生还有一个外号。”
众鬼:“是什么?”
似是不忍开口,他微顿了一顿:“颍川半卷生。”
颍川百草生所撰书册,大多只有半卷,故得此外号。《九仪经史考》《道门女子奇观》《幽川别话》……
所以今晚,李无疏和五个鬼恐怕是看不到《剑修传习录·下卷》成书了。
李无疏翻墙的时候,就抱有这样的觉悟。
果不其然,半宿过去,颍川百草生抓耳挠腮也没憋出半张纸来。
众鬼无不咬牙切齿。
死相狰狞的红衣鬼对李无疏道:“你对这老贼倒是了解得很。你们认识?”
“老相识了。”李无疏脱口而出,又怕众鬼怨气转移到自己身上,立刻补充道,“我也是受害者!我曾经买过他一本书的下册预售。十年了,这老贼还没写出来!”
“什么书?”
“……”
“《李无疏传》……”
自己买自己的传记,还是下册预售,还被骗了钱,李无疏大概是史上第一人。
众鬼听到“李无疏”这个名字,纷纷扼腕叹息。
“参阳仙君真圣人也!”
“当年止战之印破碎,天地崩毁,我老婆孩子险些被泥石流埋了,若非参阳仙君舍身成仁,我一家便要阴阳相隔了。”
“你现在不也已经阴阳相隔了吗?”
“闭嘴!”
“那可是五百年不遇的天灾,荒山在城中央拔地而起,参天古树横于河中,天空竟骤现两个月亮……我听闻李无疏李道长抬起手来,轻轻那么一抹,月亮便少了一个,人间恢复原样儿!”
“李无疏品性高洁,竟被那帮‘名门正道’诬为欺师灭祖罪大恶极之徒,追杀五年之久!到头来他还以德报怨!只可惜,红颜薄……我是说天妒英才。”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道长虽经脉尽断,不省人事,却仍一息尚存。谁人不知,这些年步虚判官阮柒四处求医问药,只为替道侣寻得一线生机。”
“这你就不懂了!那是李无疏飞升后留下的金身,参阳仙君拯救天下苍生,功德圆满,现在已经位列仙班了,步虚判官今生都等不回道侣了。”
“不,我觉得李无疏并未飞升,也非重伤不醒,而是魂销魄散了!十年求医问药,怕也只是阮仙师的一场自欺欺人……”
众鬼对于李无疏真正的下场发生分歧,争执不休。
李无疏不得不抬手制止众鬼,发问道:“等等,为什么把李无疏称作‘参阳仙君’?”
“你连这都不知!李无疏佩剑乃是传世名剑‘参阳剑’,位列仙班后,仙号便是‘参阳仙君’咯。”
李无疏心说我还真不知道!
位列仙班?只有一人的草台班子算仙班吗?
况且参阳剑早就不在了吧。
一鬼跳出来反驳:“放屁!参阳仙君已经死了!”
“既然死了,你还称他‘仙君’!倘若没有飞升,何来‘仙君’一说?”
“这是世人的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