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语(42)
我看到言律揽着他肩膀的手,手指轻轻蜷了一蜷。
小家伙的后脑挨了不轻不重地一记,“谁教你的?”
言景瘪着嘴,用力踢着腿,一脚踢在了我的膝盖。
我可不惯着他。抬手便要揍他,却在半截被一只手挡住了。
“谁教你的?”,言律捏着他的后颈,迫使他抬起头来。
言景变得乖乖地,声音也软了下去,“哥哥你说梦话的”。
有意思。
“做噩梦了?”,这可正中我的心思,“梦到谁了?动辄杀来杀去的?”
眼下泛着青,看来确实睡得不怎么好。不过他这幅恹恹地模样也是少见。
“想什么呢?又想杀谁?”,不请我吃,我只好自己拿了一只苹果,“我帮你好不好?”
“我说过……”,言律开口。
“你说过”,我躲过言景的张牙舞抓,“我认错人了”。
言律将我手里的苹果抄了去,放在言景怀里,小家伙一把抱住,又安静下来,同时不忘恶狠狠地横了我一眼。
“我也说过”,我瞧着他不见光的眼睛,“已经变成了鬼,是回不去人间的”。
一小片白光驱散了方寸影,他的手机撂在长凳上,屏幕明明灭灭,来电显示是三个字:林绮人。
我撑着膝盖站起来,活动了几下发麻的腿脚,对他说,“我若是你,就不会选择接近他们”。
屏幕暗下去,言律没有接那通电话。
“我本来不打算扰你清静的,只是有件事只能来问你”,话到嘴边,犹豫半分。
是何时,我竟亦有了这般心思。
屏幕又亮,言律还是没有接。
“罗慎”,我用着平静的语声,却是不平静的心问他,“是什么人?”
他抬了眸,目光一瞬停留,又落在别处。
叹了一口气,我在他身旁坐下。言景如临大敌一般,将我盯个牢。
我懒待理他,只问言律,“知道秦恪为什么必须死么?”
这句话终于引来了他的注意。
“因为他”,不知为何,那一刻,我避开了他的目光,“想要离开”。
“为什么”,他开了口,终于问道,“想离开?”
一个苹果啃了大半,言景打了个饱嗝,想了想,将剩下的半个举起来,“哥哥,你吃”。
言律接了过去,只是拿在手里。
“或许”,我瞧着那孩童的脸,与另一张年轻的脸渐渐重迭,“他也喜欢吃苹果”。
苹果的汁液顺着指缝淌下去,言律半晌无言,沉默了很久。
“你已经见过齐章,我不知道他究竟对你说了些什么,或许同当时对我说的大差不差吧”,不过几米之外,声闹喧喧,“但他不是一个人,他的背后,深不可测,是个一旦被捕捉了身影,便再难逃脱的黑洞”。
他瞧着我,多了几点异样之色。
到底还是说得多了些。
手机屏幕第三次亮起,言律将半个苹果放回袋中,慢慢擦了手,捡起了手机,“喂?嗯,买好了,我们这就回去”。
“要回家了?”,似寻常人,我问着他寻常话。
他一手抱着言景,一手提了袋子,走出两步,忽然顿住,回过头来。
却是一时不语。
“我可不会读心”,我笑。
“会喝酒么?”,他没头没脑地问了句我怎么也没想到的话。
我不知其意,只是点了点头。
并未多作解释,他离开了。
我望着他,直至那边线模糊,色块消融。
影子,更淡了。
日落下的落日
日落时分,萧安来到了落日。
落日是一间酒吧,铺面不大,位于中心区的繁华地带。
每日营业时间为晚六点至凌晨两点。
它并不起眼,却已开了许多年。
萧安是这里的常客。他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点一瓶清酒,从下午七点钟喝到夜晚十点钟。
但此刻已是晚十一点十分,萧安仍旧坐在那里。今天他喝得并不是清酒,而是琴酒。
“再喝就醉了,我可懒得送你回家”,对面坐下一个人来,将酒瓶拿起来晃了晃,空了大半。
萧安缓缓抬起眼睛。
半长的自然卷,略遮着灰蓝色的瞳仁,修剪整齐的络腮胡,鼻梁是典型欧式的高耸。他的面容,很难将他同亚洲人联系在一起,可一开口,却是标准非常的普通话。
“大不了在你这儿将就一晚上,反正沙发够多”,酒杯又满。
“别喝了别喝了”,连同酒瓶,一齐被夺去了。
萧安很是不满,“没见过不让人喝酒的酒吧,你这什么破店”。
“那真是不好意思”,破店的主人一本正经地道,“我就是这么气人”。
萧安伸着手,“给我,那是我买的”。
“我把钱退给你”,对方一副毫不让步的架势。
“你他妈简直有病”,萧安头痛欲裂,向后一躺,“给我闪人”。
“行了不遛你了”,酒瓶与酒杯重新归于桌面,“今儿怎么了?喝酒喝到这个时候,少见”。
萧安拿起酒杯,饮了一口,“你今天怎么话这么多”。
“还不是怕你喝死在我店里”,昏灯暗烛,每个人的脸皆是真情难辨。
萧安笑了一声,“Drink Or Die”。
“失恋了?”,服务生拿来了另一只酒杯。
萧安只默默饮着。
“家里出事了?”,桌上两杯酒。
萧安横他一眼,“闭嘴吧你”。
“你得绝症了?”,似玩笑似认真。
萧安转开脸,懒待理人了。
“那还能有啥大事”,酒杯碰在一起,“总不能是见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