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语(80)
还是不相信自己了。
我何曾相信过自己。
我是个灾星。贺星一定很后悔。你,也会后悔吧。
他垂下眼,许久,没有说话。
我的耳朵很痛,嗡鸣声震耳欲聋。
山雨欲来,窗被关上了,世界被闷在里头,谁也听不到谁的声音。
他似乎在叫我,在叫我的名字。
谁…...
冷。真冷。像太平间一样冷。
贺星仍旧躺在那里。他一直躺在那里。
我抬起手,绵软无力,小小的巴掌,我依然是那个弱小无力的孩子。
“小休”,是贺星在叫我。
我抬起头,不知什么时候,他坐了起来,正瞧着我。
星子烁着温柔的光,夜空不再那么沉如深渊。
他的衣服很干净,是最后一次他向我告别,那身扑满了阳光气息的休闲服。
我向他伸出手,可七岁的我太小了,甚至够不到高高的床沿。
他将我抱了起来。
他什么都不说,只是那么静静地瞧着我。
七岁的我,二十一岁的他,完全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两个人。
我知道这是梦。这个梦,我太熟悉了。
时间的沙漏被倒置,贺休的身体,在一点一点地缩小,他的脸,线条愈来愈柔和。
后来,变成了我抱着他。
他是个小小的婴孩,皮肤皱巴巴地,浑身是血,他攥住了我的衣袖,拼命地嚎哭。
他窄窄的胸膛上,遍布着伤口,一道长长的线狰狞地延伸至小腹。
我知道,他太疼了。但他不会说话,这个初临世界的婴孩,所能控诉的方式,只有无助地大哭。
他,从来是,什么都不肯说。
疼么。如何会不疼。
那个人已经死了,那只恶鬼已经下了地狱。可为什么,你还是会疼。
不要再哭了。我该怎么做才好。
你对我说说话吧。
哥哥。
你能不能,再唤一次,我的名字。
“贺休”
沁凉,自额角渗入发间。
“贺休”
谁在唤我。
哥哥。你在哪里。我怎么,突然看不到你了。
你为什么不哭了,你在什么地方。
“贺休”
你别走。
一个人走,太危险了。
哥…...
神经元将信号输送入大脑,解析为身体识别出的认知。
刺痛,火辣辣地刺痛。
头顶的白炽灯,明晃晃地刺眼。
言律的右手尚未放下。
“你他妈的……”,我偏了偏头,将眼睛阖起一点,视线里,只余下他的脸,“是打了我一巴掌么?”
他抬了抬左手,“松手”。
经他这么一提醒,我才注意到,原来我不知怎么地一直攥着他的袖子,袖口的纽扣几乎半扯了下来。
我松开手,同时摊开手掌,表示我的歉意。
“几天没有睡觉了?”,他起了身,坐到书桌边,低头理着衣袖,略一使力便将那颗纽扣拽了下来。
眼前东一颗金星,又一颗银星,我索性躺着不动,“忘记了”。
他慢慢地扯着剩余的线头,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问起我的梦。
我主动提起,“我是不是说梦话了?”
“嗯”,他应声。
我问下去,“听到什么了?”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似乎一瞬晃了神,旋即又恢复如初,“忘记了”。
我只好叹气。
“饿不饿?”,我又问他。
他将线头与扣子一同装进口袋,“不饿”。
“我饿”,真是不懂看眼色的人。
还是说,只是不懂看我的眼色?
好问题,我把自己问住了。
“你想吃什么?”,他居然接了话茬。
“先做声明”,债主,需要合理指定规则,“这不算是我的条件”。
他转过脸,盯着窗外稀疏的星子。
“我要吃西红柿鸡蛋面”,我盯着他,“吃完了,我就告诉你我的条件,真正的条件”。
都说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那么一千个厨子也会有一千碗西红柿鸡蛋面。
不过这碗面,当真是淡得很。
“那么一大袋盐,你就不能多放点?”,我给出建议。
“什么条件?”,他直奔主题。
我敲了敲碗边,“让我先吃完,饿死鬼可没有力气说话”。
饿死鬼吃得慢条斯理。
然而他亦是半点也不见急躁,索性坐在那里发起了呆。
“在想什么?”
人在忽然被提问时,通常会下意识地说出答案。
但一个能够完美隐藏的杀手,是永远不会卸下自己的防备心的。
就如我数次闯入他家中,他却早已察觉我的出现。
他自然是不会回答我的。
我也没指望能从他嘴里顺利地得到什么答案。
饿了发呆,饱了犯困。吃饱了饭,我有点想睡觉。
“我没有多少时间了”,他的声音不大。
“没有指向你的直接证据”,我已推演了无数遍,“他们并不知道关瑟的存在”。
他瞧着我,忽然笑了笑。
贺星。不…...是他自己。
“7月25日,来我家吃西红柿鸡蛋面”,我的心绪纷乱,但脑中清明无比,“这就是我的条件”。
或许我该更相信自己的判断一些,异常平静的表象,本就是非正常。
他冲我抬起手,握成拳。
两拳相碰,以约为定。
但是他失约了。
他早知他会失约。那么为何要接受我的条件。
不怕我会放弃承诺么?
他带着手铐,被塞进了警车,神情仍是异常的平静。那个男人,关霈,在钻入车内之前顿了一顿,他忽然回过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