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戏(141)
我突然明白自己看到的是什么了。
这是殳仗。
那些黑面人手里拿的长柄勾头叫作殳,是一种极其古老的打击乐器,但古书上又同时记载殳是一种兵器,在尧舜时期还在使用殳来打仗,还有专门负责殳仗的官员,后代都是以殳为姓,商周时期的殉葬坑里也发现了大量殳仗,这就令很多人感到费解了:所有出土的殳都是无刃无棱,杀伤力非常弱,是根本杀不了人的。
这是因为殳根本不是用来杀人的,殳是用来击魂的。
殷墟甲骨卜辞中的“寇”字,就是在室内以殳击杀敌人之魂。
张天一是要五老爷这个人彻底从世界上消失,连魂都不能留下。
我没想到张天一竟然会变得如此狠辣,心中一阵发寒。
张天一说:“老五该死。身为张家人,站了艮派,想杀神保,想阻挠律吕回归,对不起老祖宗的,也都该死。至于其余的……”语气微微顿了顿,望向菜明和小铁梅那一群人。
小嘴巴用她脸上那张小嘴脆生生地说:“律吕归位在即,凡事不能再出一点差错,太一爷不能心慈手软了。”
张天一说:“都交给你了。”
从天灯里走出来的黑面人把殳仗推进,菜明和小铁梅连叫都没叫一声就倒下了,变成了黑相公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口鼻流血,身体蜷缩起来不动了。
五老爷怒吼一声,一条黑影从他的身体里暴起,扑向张天一。
这才是五老爷的最后一击,他已经在暗中蓄力了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
黑面人手里的殳同时勾住了五老爷的影子。
五老爷倒在地上,身体渐渐抽搐,双目圆瞪,视线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
五老爷说:“我对不起你叔……没守住阴关……你也对不起他……”
五老爷死了。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第六十章 地灯
我的舌头没了,躺在屋子里昏昏欲睡。
屋子里的陈设就跟九十年代常见的招待所一样,床边上摆了两张沙发椅,隔壁就是卫生间,沙发椅当中有个桌子,桌子上还有热水瓶和两个茶杯。
除了没有门和窗,这个屋子里什么都有。
这应该是个障眼法,我心想,我进过鸾祖宫,应该能看穿这种障眼法。可我不管怎么看,还是不能看出这个屋子真正的模样来。
我的猖兵也召不出来了,我一动念就头痛欲裂,才知道张天一给我打的麻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里头应该有什么抑制神经的东西,我虽然完全感觉不到伤口疼,但是我的本事也被抑制住了,完全发挥不出来。
我也完全没法想事情,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只想睡觉。但我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五老爷的两个眼睛里流出血来,瞪着我,说:“你对不起你叔。”
我再一眨眼,五老爷的脸变成了张天一,说:“恭喜神保争到了勾云吕。”张天一又变成了周易的模样,摘下苍鹘的脸壳子,说:“我生下来就是要当勾云吕的。”周易的身体渐渐变成了那条巨大的黑蟒,把我给缠绕住了,但是巨蟒的脑袋却是个人头,人头伸到了我的面前来,露出周易的脸,脸色苍白把我给看着,嘶嘶地说:“我唱出阴船来,让律吕归位,也是为你好……”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想要大叫,嘴里却空荡荡地发不出声音,身上全是冷汗。
我很想告诉自己这是个噩梦。我隐隐地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有件事我完全搞错了,但我实在鼓不起勇气去思考,更何况,我就算把一切都弄明白了,我还能干什么呢?我的舌头没了,本事也没了……
就把这一切都当成一场噩梦吧。我对自己说,说不定我一觉醒来,舌头就已经长回来了,我的小叔叔也回来了,我和曾晓琴生活在一起,过着幸福的日子……
我努力地去想着在熊家班仙倡戏里看到的那个世界,终于慢慢地睡着了。
可我睡也睡不得安稳,没有多久,我就感觉到屋子里多了一个人。
有个人站在我的床前。
我原本以为是周易又来看我,可我只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足足有两个周易那么宽。
小嘴巴把我给俯视着,说:“真有你的,这种时候你还睡得着。”
我警惕地看着小嘴巴,这个胖女人在我的床前蹲了下来,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灯笼,摆在了床前的空地上。
花灯戏里,把灯点在地上,就是要唱地灯。
我先前看小嘴巴唱天灯,一口气唱死了那么多人,全部魂飞魄散。现在她要唱地灯,估计也不会好听。
难道是张天一割了我的舌头,废了我的本事,还是不放心,让小嘴巴来唱一出送我上路?我的心里紧张起来,两只手牢牢地捂住耳朵,生怕自己也被这个胖女人唱成黑相公。我想到菜明他们的死状,浑身开始发抖,在床上缩成一团。
小嘴巴瞅了我一眼,小嘴一撇,说“瞧你这点出息”,低下头把地灯给点着了。
屋子里没有风,但是地灯自己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小嘴巴脸上的那张嘴也没动,屋子里寂静无声,但我的耳朵里偏偏听到了声音。
我恐惧极了,我差点忘了,小嘴巴唱戏是不用她脸上那张嘴的,她的戏也不是用去耳朵听的,那声音直接就到了我的脑子里,我再捂耳朵也没用。
有影子开始出来了,这回不是从地底下,地灯的光投在了我背后的墙上,那影子是从墙上下来的,就在我背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