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妻(200)
看见那一片素白之时,乘风手中的宝刀猛然落地,发出了哐铛的响声。t
在众人惊愕的注视下,他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来,一双眼睛始终盯着桌案上的那一块灵牌。
沈幸离开江夏的前一天,他们还曾对坐品茗。那时,沈幸殷切地叮嘱他,千万不要冲动行事,一切都要等他从上京回来。
他时刻谨记着沈幸的教诲,却没想到,那日一别竟然再也不能相见了。
心中翻腾着难以言说的悲苦和愤懑,他恨崔琰的卑鄙无耻,也怨楚王的自私冷漠,更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见他来到灵堂,跟随他驻守青龙寨的几个弟兄无不松了口气。
沈幸的死讯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最致命的打击,若是连乘风也出了事,今后,天机阁便会彻底沦为一盘散沙,再也成不了气候。
离他最近的男子默默地递上了一柱香,乘风含泪接下,悲凉地将香点燃,深深地朝着沈幸的牌位鞠了一躬。
上完香后,乘风扭头看向了跪坐在蒲团之上,一身丧服神情枯槁的谢凝。
“夫人……”乘风嗓音低哑地轻声唤着,面上满是悲痛。
“少主的仇不会就这么算了,总有一日我会摘下崔琰的人头,亲自去他坟前祭奠。”
听着他激昂的誓言,谢凝感激地朝他拜了拜。
看着她柔弱无依的模样,想起她和崔琰的那些羁绊,以及年少失祜的阿粟,乘风心头一紧,语气恳切地说道:“少主虽然不在了,可您和小少主还有我们。今日我就带你们母子离开这里,绝不会再让人欺负你们。”
说这话时,他眸光冷厉地看向抱着阿粟的韩妙仪,眼底满是怨愤。
知道他为何仇视自己,韩妙仪并未往心里去,而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睡得并不安稳的阿粟。
面对乘风的善意邀请,谢凝却含泪拒绝了。
“多谢你的好意,可我们不能离开这里。”
“为什么?”遭到拒绝的乘风悲愤地握拳反问,“夫人,难道你还没看清吗?现在的楚王一心只想着皇权大业,哪里还肯顾念旧情?”
他不肯处置崔琰就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这样的人哪里还值得她抱有期待?
迎着他不解的眼神,谢凝嗓音干涩地说道:“只有留下来我才能有机会为他报仇。”
乘风一心想要除掉崔琰,可崔琰又岂是庸碌之辈?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只有留在王府,她才能最大限度地寻求下手的良机。
“夫人,属下不能让您以身犯险。”少主至死都想护着她们母子,他又怎么能忍心看着她一个弱质女流孤身面对崔琰?
谢凝眉心一动,眼底水雾泛滥,流淌着悲切的波光:“你想为他报仇,我也一样。”
报仇雪恨,这样的事又怎会不危险?可这是她和崔琰之间的仇恨,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能有手刃他的一天。
为玉盏,为沈幸,也为她自己。
这一日,乘风终究没能带走谢凝母子,只能含恨离去。
临走前,他神色凝重地看向站在门外的素云,嗓音干涩地问道:“你呢?跟不跟我们走?”
素云红着眼眶,看了一眼跪在灵前的谢凝,沉默半晌还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我要留下来。”
若是连她都走了,谢凝和阿粟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乘风呼吸一紧,眼底划过一丝失望。默默无言地对视了片刻,他的唇边逸出一抹叹息。
“也好,若是遇到难处,记得让人去青龙寨寻我。”
乘风离开后,素云在门外站了许久,面上浮动着莫名的哀伤。他们这群人都是因为沈幸而聚拢在一起,没了沈幸,他们迟早会各奔东西。
天机阁是两代人的心血,实在不该就这么潦草收场。
可许多事本就身不由己,成败聚散如云似雨、来去匆忙,从来都是老天说了算。
谢凝在灵前整整跪了七日,直到出殡那日,她才离开那间屋子。
棺椁入土的那一刻,怀中的阿粟突然大声哭了出来,惹得在场的几位女子全都红了眼圈。
谢凝紧紧地抱着他,可不管她怎么安抚,阿粟却哭得停不下来。
明明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年纪,他却像是有所感应般,哭得喘不过气来。
一铲又一铲,纷扬的黄土落在了棺木上,从此只能阴阳相隔,梦中相见。
这些日子她几乎流完了这辈子的眼泪,一颗心又酸又麻,才干涸的眼角又溢满了泪花。
往日的场景在脑海中一幕幕重现,初遇时的惊鸿一瞥,恋慕时的怦然心动,缠绵时的温柔细语,以及被困时的怨愤,交织成了一幅幅鲜活的画面。
她总以为来日方长,自己可以有很多时间释怀那些欺骗和伤害,却没想到命运是这样的残酷。
如今沈幸长眠地下,而她再也没有挽回的机会,只能守着那些回忆度过漫长而寂寥的余生。
黄土渐渐埋没棺木,高高的坟茔前竖起了一块碑石。望着那上头镌刻着的一行字,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
送葬的人群渐渐散去,看着哭成泪人的谢凝,韩妙仪心头一紧,想要上前安慰,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该说的话她都说了,也知道在这件事上谁都无法和她感同身受。有些情绪总要自己去消化,此时此刻她需要的不是劝慰,而是时间。
看着她满眼忧伤的模样,楚王叹息着搂住了她的肩膀。“让她自己静一静吧。”
没有人能代替她承受这份悲伤,等她哭累了,想通了,自然会走出来的。
楚王拥着韩妙仪离开后,坟前就只剩下素云和几个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