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仁(93)CP
玄门之内都是心之所向。
而他要见那个人。
“让我找到他。”孟微之在心中默念,“如果他在这里,只要他在这里,就让我找到他!”
这像极凡人无望的祈祷。
可他不在乎了。
脚下骤然踏空,他随着轰鸣的水流向下坠落、坠落、再坠落。翻覆旋转之间,孟微之看到那点光闪烁再闪烁,像世界之外的另一个太阳,熊熊燃烧着有限的、让其存留于世的执念。
他重重地砸落在地。
浑身筋骨寸寸碎裂又瞬间愈合,不老不死的诅咒压下来,在他嘶吼出声的前一刻将他又勉强塑成一个人身。万丈飞瀑飞流而下,冲刷掉他身上的污泥与血水,他顶着这灭顶的宿命,缓缓站起身。
千尺瀑还是天极跌水?
这里出现的东西都是脱胎于他的记忆,没什么大不了的。
若是如此,因果真是分明——他两次从千尺之上落下,那个人永远在他身后,而他从未回头。想都不用想,如果孟微之仍没有机缘明了真相,那小白桐会无数次回到他身后,坚定地跟随、犹豫着道别,做出些并不明智的决定,然后自以为是地将这空旷而无聊的三千界留给他一人。
想都不用想。
而这回,跌水之前,岁月之中,换被凝望的那人往前跑。
孟微之反手抽出长剑,向前越过无数嶙峋,一路甩开那片跌水。阴风呼啸、万声哭嚎,眼前本来刺目的光蜷缩在无垠黑暗中的一角,他不禁慢下步子、燃起掌中灵焰,向前涉水走着。
那团火光终于不再闪烁,安然地躺在那里。
孟微之停下了。
“江南树。”
找到了。
那灵焰之外的白衣青年眉眼低垂,闻言猛地抬眼看他。神魂震荡,孟微之按捺住了,默默将灵台间封印,心中也一定。
眼前不是幻影。
他跪坐下来,急切地去抓江南树的手:“跟我走吧。”
江南树没有动。
他沉默地盯着孟微之,眼底一片红,仿佛是有许多话想说。可他终究没有说,只是道:“这天地难道还容得下我?”
“不过是七个主神而已。”
江南树猛地一颤,看向面前人。孟微之面容平和,手上力道却没松,一字一顿道:“我不在乎。”
“可你不能不在乎!”江南树一把握住他那只手,泪刹那间坠下来,“你是天地共主,你是这世间至善至纯、最有神格的神明!我现在都不知我如今究竟是什么——如果我是假的呢,如果我只是一个执念化成的怪物呢?倘若我早已不是江桐了呢!你值得为了一个……”
“我不在乎。”孟微之靠得近了些,同他拥在一起,“我不管你是什么,在这天地之间我只珍视过你,我只在乎你!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千岁万载,而我救苍生多少轮回,功业如须弥,难道还没资格许这样一个誓愿吗!”
他紧紧抓着江南树的肩头,抵着人的额头道:“我只发这一个誓愿。”
我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没有为‘初元’活过。我想到你,我才觉得我是活着的。要杀你,就是要杀我。”
他讲到此处,神识模糊,未再语泪先流。江南树不再回答,向他凑过去,两人交颈吻在一处。火光闪烁,长剑铮鸣,孟微之伸手抱住他,五指中攥住一束长发,听到间隙中他一声轻不可闻的哽咽。
“那你出了玄门,难道要为我毁天灭地?”
“我不会。”孟微之道,“我素来对神明不仁,你知道我会做什么。凡人无辜,我便杀破天庭、斩草除根。倘若因此而失神格也不可惜,你我便回吴郡,我再修长生道,千年万岁陪着你。”
江南树的手覆在他侧脸上。他握着那微凉的五指,隐忍地拧起眉头,喟叹一声,别过眼去,不觉泪纵横。
“我明白。”江南树轻轻道,“但这些脏事,我会替你做。”
“......什么?”
孟微之脑海中空了一瞬。
半晌,他颤声道:“我还要问你,你为什么要进玄门?”
江南树将脖颈侧过来。
那枚鲜红的策魔印,竟已消失不见了。
“我来见了‘他们’。”他道,“你想必也见到他们了,他们会向你自称华严。”
“我不明白,为什么是他们?”
“大天尊不知道的事,我就更加不清楚了。”江南树笑死了,眉眼弯弯,而目光里都是无尽的留恋,“我来此地,是向他们要了一样东西,一样足以让我抗衡整个大罗天的东西。”
他顿了顿,道:“而他们让我,看到了真正的天道。”
*
“我不会放任你......”
孟微之说着,话语顿时止住了。
放任。
这倒像是天地共主会说出口的话。
可他刚刚还破釜沉舟地对江南树道,他自己就要去杀破天庭、斩草除根。
他有些心虚,将眼落下,却听人笑道:“初元,我高兴得很。今日你同我说的这些话,若不是逼急了,或许永远不会说吧。”
“只是不会说,”孟微之低下头道,“不是不会想。”
“我会杀了阿难。”
江南树望着他,眼睫颤动。
“你会阻拦我吗?”
孟微之哑然,握在剑柄上的手紧了紧,最终又无力地脱开。在这处洞穴中,在火光之下,他仅存的神识只够让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这面容——陌生的,美好的,却又分明无比熟稔。
他向江南树递出了一只手。
“走吧。”
江南树看着他先站起身,展颜开怀笑起来,抓着他的手腕借力起身。他们将彼此的手握紧了,趟过这世界海中无边无际的河流——这里会是无名江的发源吗?是这水灌出无名江畔万里桐花吗?如果真有轮回,三千世界一切水都会回归此处,而万物也终将重逢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