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烂情缘(129)
青年点点头,然后将他用过的勺子拿过来也学着他的样子挖了一大勺,塞进嘴里。
韩铭哈哈大笑,“对嘛,就是这样,大口大口吃才够解气!才够爽!”
夏日的风裹挟着热浪从纱窗透过来,与风扇扇出的小风混合到一起。韩铭挠着自己胳膊上新长出来的疙瘩——也不知道是蚊子咬的还是屋里潮气惹的疹子,说,“这样的天儿,就适合窝在空调房里,唉,等我有了钱,买它个十个八个大空调,对着吹。啊,听说空调房里都没有蚊子的,你知道的吧?”
青年抱起西瓜,那半个西瓜好像个大盆,把他的整张脸都埋在里面。仰头喝了几口西瓜汁含混地说,“下次可以买一整个,先吃一半,剩下一半泡在凉水盆里拔一拔,留到晚上再吃,就是凉的。”
韩铭虽然瘦,但是很高,换个文艺点的词来说,算是挺拔。
而青年,比韩铭还要高出半个头。
两个长手长脚的大男人,一张一米五的单人床,好在两个人都不胖,不然真是挤到没法下脚。
尽管现在两人也是窝着胳膊蜷着腿睡觉。
蓝色的床单,白色的床单,蓝白相间的格子床单。
卖床单的大姨说,粗棉布夏天躺上去不沾身更凉快,比铺凉席还舒服。
韩铭那时还没工作,咬着牙买了比别的床单贵一倍的这个布。
买的时候安慰自己,再贵也比凉席便宜;买完以后告诉自己,我每天都铺,铺它个十年二十年,平摊下来等于没花钱!
所以在仅仅铺了六年就破了个洞的此时此刻,韩铭崩溃了。
床单越洗越薄,上面蓝色的地方开始泛白,而白色的地方开始有点透光。
韩铭怔怔地望着床单上面的那个洞,硬币大小,不规则的细长条,四周有点秃噜线,宛如一道伤口。
“都怪你!肯定是你睡觉不老实给蹬漏了!”韩铭将床单团成一团朝着青年砸过去。
青年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甲和脚趾甲,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喔,怪我。”
然后两人开打,灼热的阳光里尘埃飞扬。
打完洗床单,双手浸在泡沫中轻轻揉搓,板砖一样的大黄肥皂带着可信赖的味道。
端盆下楼,一人握住一端,拔河比赛一样将床单拧干,然后搭在单元门门口两棵树腰间缠绕的绳子上。
韩铭说,“我们就像两棵树。”
韩铭其实不是那种爱说话的性子,但是青年比他更沉默,久而久之只能靠他来活跃气氛。
两个人虽然住在一起,但是因为被工作挤压所以留给相互陪伴的时间其实并不多。
所以每次他都会在晚上两个人吃饭的时候抓紧时间像装满水的陶罐一样把自己每天的所思所想都一股脑地倾倒出来。
而青年,则是坐在对面静静地听。
离家太远,工资太少;老板事多,同事难搞。
其实说来说去不过就是这么几样,但是说到最后基本上都是以,“以后我要是有了钱……”来做结尾。
每次的畅想就好像去刮了一张彩票,虽然没中,但是却在等待出奖的时间里把白日梦做了一个遍。
韩铭看着面前的牛肉面,大海碗,柳叶细面条,面条很舍得多放,但满打满算数来数去一眼就能看清那薄如蝉翼的两片牛肉。
说是薄如蝉翼其实也不对,好像科学课本上面说,蝉的翅膀应该有四片的,怎么这才两片……他这么想着,看着那碗面就开始神游。
“想什么呢?”青年问。
“我想……”韩铭说,仿佛是下了很大决心,“我还是想画画,我还是喜欢画画。”
“哦。”青年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然后用筷子将自己碗里同样少得可怜薄得可怜的两片牛肉夹到了对面的碗里。
“这样,就可以飞起来了。”青年说。
“什么……”韩铭怔怔地看着静静躺在面条上的四片牛肉,一开始还没明白过来,后面也来不及细想他怎么知道之类的,只是看着那碗那人,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肯定,埋头大吃起来。
阳光好的时候两个人会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下楼遛一遛,偏偏夏日里阳光好的时候那么多。
白色的跨栏背心因为多次的水洗和暴晒呈现出一种淡淡的米黄色,纯棉的质感使它无论怎么展都展不平,皱皱巴巴的两条布带挂在肩头,整个衣服都充斥着新衣服所没有的那种别样的柔软。
还没有等太阳西沉,烧烤摊和烤冷面便堆满了整条小巷子,绿色的蓝色的垃圾桶已经满了,上面横七竖八地插着粗细长短不一的竹签子。
白天总是那么漫长,树叶也像油画一样泛着翠色的光。
烟熏火燎的气味,挺着大肚腩挥着大蒲扇的秃头摊主,脏兮兮的塑料凳子和带着碎花的折迭小方桌。
“三块钱一串,一百块,可以买三十串。”青年站在烧烤摊前,那里立着一块巴掌大的小黑板,粉笔字写多了,黑板上蒙着一层白白的雾,白雾之中是之前没擦干净的横竖字迹。
痕迹覆痕迹,白雾蒙白雾,一层层迭加,最后清晰的一行字留在版面上,“正宗羊肉串,三元一串。”
三三得九,剩下的钱还够买两罐冰镇啤酒。
韩铭挥舞着手里粉红色的纸币,喜笑颜开地和摊主大哥一手交钱一手接酒,等待烧烤需要时间,而这段时间刚好够两个人找个地方坐下来,一人一罐。
拉环拉开,白色的泡沫涌出,带着金黄的液体稀稀拉拉顺着易拉罐的瓶身流下来。韩铭心疼地用另一只手去挡去接,眼看着无济于事,末了只能舔舔罐子口嘬嘬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