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冰解(241)
摒尘懒洋洋的扬手赶他:“你不是已经知道师公是谁了么?”又道:“你是他教的,我也是他教的,我还能怵羽林军不成?”
了然还想开口问二十年前过于六门派围剿浮屠宫的旧事,可萧笙已经没了影。他一跺脚,终于决定先去追人。
自白晔叫出摒尘名字的那瞬起,萧笙脑子里就乱成一锅粥,身体的反应却正好相反,浑身肌肉都收紧,整个人都绷成一张弓。
他只听见摒尘承认自己是李瑾,于是那根绷得死紧的弦终于断了。
他都已经决定放下仇恨,不再追究,只想在余下的时间里同了然好好厮守在一起。
为什么,要在此时让他见到浮屠宫真正的仇人?
又是为什么,了然要是李瑾的儿子?
仇前辈说过,大昭末年,圆觉住持收了李瑾做俗家弟子。
了然……李然……李公子……
没错,了然从不曾隐瞒,他早就说过,他姓李,而圆觉是他的师公。
是自己没有把线索串起来罢了。
萧笙在乱成一锅粥的皇城里狂奔,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向何方。受损的经络根本承受不住叶虚经强劲的内力,他每走一步都如被人拿刀挑开经络,忍着剧痛硬往里灌,带着残躯前行。
他只是想逃罢了,逃开李瑾,逃开了然,逃开过往……
他以为人生是苦的,可老天爷最后赏了他一颗糖。
他还以为此生受过的苦已然没顶,世上再没有苦难能击溃他,可老天爷偏就告诉他——还有。
不信你就把那颗糖含化了,里面裹的正是黄连和蛇胆。
苦得你猝不及防,生不如死。
了然在追,萧笙在逃。
他都能听见那个和尚越靠越近,绝望的喊着他的名字。
“阿笙,阿笙……”
“阿笙!”
可萧笙从未像现在这样害怕了然,他知道只要被追上,那和尚又会不管不顾的抱紧他,亲他;甚至故技重施咬他欺负他。
此时,肉体的痛苦都已经不重要了,萧笙只想逃开了然的怀抱,那温暖和宠爱都似有毒,一旦再沾一次,便会万劫不复。
万幸,萧笙毕竟是带病之躯,他曾经的强大无匹都似过眼云烟,终有不敌了然的这一天。
了然伸手出去捞他,手指在萧笙翻飞的衣袂上滑过——什么也没抓到。
他心一横,猛地向前扑去,搂着萧笙的病体,重重砸在游廊的金石砖地面上!
两人抱在一起,随着惯性滚出去。那可真疼啊。
了然死死的将萧笙圈在怀里,以肉身为盾,唯恐自己的鲁莽害萧笙磕着碰着。
他的炙热和小心全被萧笙看在眼里,心里却更苦了。
这样好的人,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人,为什么要是李瑾的儿子?
萧笙不久前才知晓,当年六大门派是奉旨夺经……他一生的悲剧,都是李瑾种下的恶果。容安的信了然也是一起看过的,他怎么还能追上来!
他怎么还有脸追上来!
怎么还有脸抱着不撒手!
萧笙还在声嘶力竭的哭嚎,撕扯捶打着了然。
和尚虽不还手,可萧笙的残躯已经连挥拳教训仇人都做不到了,他柔弱的拳头砸下去,那最怕疼的和尚竟连眼皮都不跳一下,只是怜悯的看着他。
安静的,痴狂的看着他。
萧笙也知道自己使不出力气,觉得可笑至极。甚至每砸下去一拳,自己的手反而更痛些。
可他不能停,只能继续打……
若是停下来,又该说什么好。
了然知他又累又恨,只是心疼的抢了他的双手,用自己双掌含住。那么霸道,又那么轻柔。
“你不是知道我一身腱子肉扛揍么,也不怕伤着自己。”了然苦笑。等萧笙的挣扎稍稍消停一些,他才松开一只手,仅用单手束缚着他的一对腕子,得空的那只手反手伸到背后。
“呲——!”是剑出鞘的声音。
了然抽出了萧笙的重剑,他出门时将一刀一剑都背在了背上。
他虔诚的跪在萧笙面前,可萧笙也还瘫坐在地,似没有骨头。即便了然姿态已经如此谦卑,却还是不可避免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气势。
他把重剑塞到萧笙手里,才舍得松开他的手腕,哑声道:“阿笙,我没想到事情兜一圈会兜回我身上……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可你再气,都不能伤了自己。不要用内功,也不要用蛮力打我。”和尚的声音有些哽咽,他大抵也觉得自己没脸哭,只好强打起精神,涩声道:“实在要罚我,就用剑刺吧。”
萧笙浑身都在颤抖,握剑的双手抖得更厉害。因为太过生气,他一双冰瞳此刻都被仇恨的野火烧红了,变成另一番陌生的模样。
可了然还是深情的看着他,眼里的柔情丝毫不掺假。他一面把剑递给萧笙,得了解放的双手还虚虚的护着他,生怕这个虚弱又冲动的病人一个坐不稳把自己摔了,还想着随时要扶他一把。
那是世上最爱惜他的了然啊!为了护着他会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了然啊!
他怎么舍得?
怎么可能舍得?
“阿笙?”了然注意到他的纠结,忍不住劝他:“就刺一剑,我能扛住,不会死的。”
萧笙拿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泪水在眼中打转,似要洗刷掉凤眸里的薄红。
了然恍惚看着他,也不知萧笙是存心想要他的命还是怕失手要了他的命,只好再劝:“万一死了也不怨你。”
萧笙的眼泪终于憋不住,顺着脸庞滑落。
了然顿时手忙脚乱,想帮他擦又不敢造次,双手在空中抓了半天,不知该往哪放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