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落(6)
只有那么一瞬。
过后她失笑,摇了摇头,觉得是自己多想且有点过于自恋了。
陆玙也只是对长得特别好看的人都印象格外深刻罢了。
好友申请的一栏没写什么多余的信息,但对方地区和她在同一个城市,性别设置的也是女,是以她没多想,只以为是哪个从前没加的同学,很快点了通过。
陆玙单手在手机上敲了几下:【请问你是?】
对方直接一个语音电话打了过来。
陆玙顿了一下,抱着疑惑关了吹风机,按下了接听。
还未开口问对方是谁,对面一个刻意压低的声音传来,带着一点点的叹息:“……小鱼。”
手机瞬间变成了一块烫手的热炭,陆玙险些把它扔了出去。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挂掉了电话,删除联系人的动作一气呵成,像是一旦慢一步,就会被什么东西缠上身。
昏暗的楼道、潮湿的空气,因年久失修而散发微微霉味的墙面、混合着几乎直直贴在她身上的温热呼吸。
这些场景一旦出现在脑海里,好心情便全部作废。陆玙感到烦躁,把手机搁在桌上的动作重了一点,嗑出很响的声音。
赵泽耀……
这个曾经金光闪闪、后来变成一个噩梦、现在让她觉得像一块黏到人会疼的牛皮糖一样的名字。
“小玙,爸爸能进来吗?”
传来一阵敲门声。
陆玙简单收拾了一下心情,然后说道:“可以的。”
陆明江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盘水果,走过来放到了桌子上。
看了看她,关心道:“你怎么脸色这么白?是不是生病了?”
陆玙勉强笑了一下:“我没事,爸。”
陆明江道:“刚见你就觉得你太瘦了,虽然你们现在的小姑娘都追求越瘦越好看,但爸爸还是希望你健康,这个脸色也还是带点红润才——”
“爸,我今天有点累了,想先休息。”
“如果生病了我会吃药的,谢谢您关心。”
陆玙没等他把话说完,轻声打断道。
若是平常,她兴许能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介意为这出滑稽的父慈女孝场面做一做配合的演出。
今天实在没有这个心情,也不想装下去。
陆明江似乎觉得有点尴尬,但仍然不忘记维持那副风度翩翩的宽容模样,对她点点头:“那你早点休息,为开学养好精神才行。”
陆玙笑了一下:“好的。晚安爸。”
陆明江离开后,她坐到床边,头靠在墙壁上,没有完全干透的长发搭在肩膀上,睫毛在眼睛下方投落出一片阴影。
身上从浴室带出的水气还是温热的,却在空调房里留存不久,将将要升腾起温度,即刻便在冷空气里逸散得干干净净。
或许是因为这一天的情绪变化过于剧烈,陆玙晚上睡得不是很好。
入睡困难本就是常有的事,这一晚却还做了不太好的梦。
梦里,她还在上小学,冯蔚然没有空管她,又正逢小姨待产,她暑假里短暂地寄居在二舅家。
二舅是个没什么本事、脾气软弱的人,二舅妈脾气很差,自己的儿子成绩不好又常常惹事。一家人经常鸡飞狗跳,却又在外人面前保持着一种虚假的风度和体面,像每一个典型的鸡零狗碎的家庭。
陆玙的优异成绩和沉静性格并不让她在这个家里多受欢迎一点,反倒是另一根横插入的刺。
二舅一开始还维持着在冯蔚然面前打下“会好好照顾小玙”包票的那份微薄的责任感,毕竟太快就袖手旁观的话、显然是对自己男子气概的背叛,但也很快在二舅妈持续且不经意的讽刺和咒骂中缄默不语。
“没人要”、“累赘”、“拖油瓶”这样的形容词是家常便饭。
那时冯蔚然生意上出了问题、每天都焦头烂额,电话都顾不上打,陆玙不愿意被真的视作麻烦、故也不愿意添麻烦,只是沉默不回应。
看上去就像尖刺扎在棉花堆里,没有声音、没有疼痛。
但刺就是刺,她的心也并不是棉花。
一家三口旁若无人地在饭后沙发上聊冯蔚然和陆明江的陈年往事,对别人家的不幸肆意评论、仿佛这是他们保持难得和谐的一种平常方式。
陆玙在房间里听着由隔音效果差劲的门板传来的故事和那时还不懂、现在想来颇觉恶毒的判词,几次三番垂下本来已经放在门把上的手。
她后来痛恨过自己那时的软弱,为什么不反驳?为什么不大声为自己的妈妈辩护?
可她自己那时候真的也就只是一个没什么安全感的小孩子。
听不懂离奇的故事、听不懂什么叫“被小三”、什么叫“未婚先孕”、什么叫“不检点”。
冯蔚然几乎没有在她面前提过陆明江,更小一点的陆玙还会一脸天真地问“爸爸在哪里呀”,换来的是冯蔚然马上阴沉下来的面孔,一张漂亮的脸马上显得有些凌厉。
“死了。”冯蔚然冷冷道。
可是陆玙知道爸爸没有死,她无意中在妈妈的通讯记录里发现过陆明江的电话号码。
但她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提起,因为这样会让她不高兴。是以她童年对爸爸的印象全部都在旁人断断续续的讲述里。
爸爸学历很好,爸爸很有钱,爸爸事业有成。
由于经常寄居在不同亲戚的家里,很长一段时间内,陆玙对“爸爸”这个角色颇有一种向往,似乎那是“强大”、“安稳”的代名词,可以给她撑起一把流离孤独生活中的保护伞。
所以在那次对二舅妈所有讽刺和贬损不堪忍受的回击遭到了更为直接的辱骂后,她跑出了他们家,几乎是在一种孤注一掷的本能驱使下,打通了那个之前偷偷从妈妈通讯录里抄下来的手机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