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月光(9)
那即视感来得毫无征兆,他只能想到过去发生过类似的事:“……我们有没有一起来过这里?”
他握得不紧,明蔚稍一用力,将手抽了出来。
“没有,从来没有。”
那是他想错。
沈遐再度跟在她身后,明蔚一个人走在前头。他有些走神,注意力分散,将购物袋的绳子往手腕上带,掏出手机看消息。
即使休了假,这些天工作消息也收了不少,他有时往前翻聊天记录,会对处理公务的自己暗自咋舌,哪里学来的那些内容。
就这么看了一会儿,抬头张望时,明蔚不见了。
沈遐心里一跳。
他急急向前赶去,侧步绕过许多个漫步谈话的当地人,穿行过纷乱的树影。斜阳从街道的另一边打过来,将他的影子映在古老的欧洲白墙上。
岔路口。
靠直觉还是先手机联系她?沈遐没确定好,被喊了一声名字。
他循声看去,明蔚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手上拿了个颜色鲜艳的冰激凌。
“走这么慢。”她将冰激凌递给沈遐。
“给我的?”
明蔚没好气地说:“我能吃吗?”
看来是一下午陪玩的酬劳。
沈遐道谢,接了过去,“什么口味的?”
“树莓。”
这里的夜晚是深紫色的,建筑物零碎的灯盏汇聚成涌动的河流,高悬的月轮将周遭的云层照出温软的乳黄色调。
沈遐这一次在浏览器搜索时,加上了自己的名字。
“明蔚沈遐”
离婚的官宣简明扼要,寥寥几句,双方发文承认已于某年某月因感情不合而离婚。
由此发酵的评论倒是不少,大多是针对沈家家世大做文章。
有媒体文章将当初的婚礼照片用作配图,浅白色的沙滩上,明蔚披着头纱,没看镜头,不知道对着哪里笑得弯起眼睛,旁边的沈遐比她高出一个头,侧着头很专注地看她,距离挨得很近,是自然流露的亲密。
整个世界仿佛向下沉降了几寸,光线微不可察地扭曲颤动,咸湿的沙砾穿过屏幕扑面而来,而窗外的月光忽而变得冷酷惨白,犹如死尸的皮肤。
沈遐安静地放下手机,闻到自己口腔散发的树莓香气。
一身班味的我,拒绝工作的你
拍摄如期进行。
化妆期间,本在外面的沈遐忽然撩开门帘,探头问:“明蔚?”
明蔚吓一跳,条件反射地背过身,原本撩起的T恤下摆松松落下,挡住裸露的肌肤。
“干嘛啊?”
沈遐摇了摇手上的眼药水:“Yvonne让我拿给你。”
明蔚噢了一声,姿势还是僵在那里,没打算动:“帮我放桌上吧。”
沈遐看她一眼,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眼药水往她面前一搁,转身走了。
明蔚松了口气,继续撩起T恤下摆让化妆师遮瑕。
化妆师笑了笑,用英文说:“很美的纹身。”
她侧腰有一个小巧的彩色纹身,今天要穿的裙子露背,可能会露出一角,因此要用遮瑕膏盖住。
明蔚对她说:“谢谢。”
“是某种鸟吗?”
图案是水墨风,形状没那么写实,只能辨认出鸟喙和散开的漂亮尾羽。
明蔚抿唇笑了笑,很快收住了,视线落在镜前那枚小瓶子上:“绿孔雀。”
沈遐猜测自己在公司还是很有威严的,具体表现在休假期间他一个电话都没有接到。有备注里写了哪家公司的合作伙伴发问候消息来,被他随便回了几句打发掉,呈明“我在休假”后往往得到毕恭毕敬的“那我不打扰您了沈总”回复,之后对方便偃旗息鼓。
对此沈遐颇觉得新鲜。在他印象里,“沈总”这个称呼大多指向的是他妈。
摄影棚在街边一栋老建筑里。沈遐在露台上无所事事地拍照时,他记忆里的那位沈总拨来了视频通话。
沈西屏望见他身后风和日丽的晴空和风情万种的欧洲街道时,露出了被噎住般的表情。
沈遐说:“妈?”
“……孙睿跟我说你出现了‘’重大健康问题‘’,我以为你在病床上。”沈西屏说。
沈遐:“我现在在巴塞罗那。”
沈西屏:“挂了。”
沈遐立刻笑着说“等等”,沈西屏当然没有真的挂断,问他:“出了什么事?孙睿说他也不清楚。”
他失忆的症状来得离奇,也不知深浅,沈遐还没做好告诉母亲的准备,不想让她过度担忧。
他含糊其辞:“问题不大,我回去看过医生再跟你说。”
先等医生诊断。
沈西屏仔细审视他,确认他状态无虞,说:“也行。”
她顿了顿,又说:“你这表情……是装纯还是?你和明蔚在一起?”
沈遐:?
谁装纯了?他?
而且他的亲妈怎么就得出了“和明蔚在一起”的结论?
沈遐尚在发懵,沈西屏已经语速很快地进入了下一个话题:“明蔚在哪?我见见她。”
“在化妆,不太方便。”他刚进去还把人惹火了。
沈西屏提起明蔚的口气太轻描淡写,沈遐拿不准她对明蔚的态度。
沈西屏颇为遗憾地小叹一口气,说:“那就算了,下趟吧。我还有个会,先挂了。”
“嗯,拜拜。”
明蔚的硬照表现力很强。眉眼清秀,嘴角生来向下撇,脸颊瘦得微微凹陷,衬得颧骨明显。时尚圈偏爱的那一款面型,不笑的时候有几分厌世感。
景搭得好看,洛可可风格家居,配上极度现代的衣裙首饰,有时空会话之感。
明蔚的长裙是蓝绿色调,头发卷得蓬松,造型致敬一幅蓬巴杜夫人的肖像画,背后是层层迭迭的深色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