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物(11)
“你怎么回事?”老钟头一次见曲冬青睡到半截能自己摔下来,幸亏寺庙晚课,最后的香客也走光了,否则还真是——不堪设想。
曲冬青喘着粗气,不知自言自语还是回答老钟:“梦,梦变了。”
曲冬青那个梦老钟依稀记得,射箭的男人和被射死的山鹰,那男人是曲冬青寻找了几百年的恩人,但曲冬青自从被某美女欺骗后,再也不愿提报恩之事了,糗在这寺庙里混日子。
老钟不动声色地问:“怎么变了?”
曲冬青神情恍惚,反而问老钟:“菩萨怎么还打人啊?”
老钟呆住,菩萨打人?打谁了?还在曲冬青的梦里打?连忙说:“莫要胡言乱语。”
曲冬青看向老钟,神情有些不爽:“什么胡说,菩萨居然骂我孽畜!”
曲冬青难不成还真把自己当人了?老钟忽然很想笑,又觉不妥,凭着一千五百年的道行强行忍住了:“为何骂你?”
曲冬青脸色不善:“我怎么知道!那只山鹰已死,我就跑了,结果被菩萨一巴掌扇在脸上,临了还骂了句:孽畜,醒来。”
老钟也暗暗纳罕,思忖着说:“有些事情虽然不是你我这般智慧所能参悟透的,但不可无视,其中必有原委。”
曲冬青冷哼:“都是那三个鬼闹的,算了,先去填饱肚子,但愿今晚能睡个好觉。”
曲冬青这屁大点的愿望并未实现,一连多日,三个鬼魂天天夜半来,天明去,两个老的总是哭,赵学年则苦苦哀求,老钟倒真是有耐心,每日诵经超度,柔声安慰。
曲冬青却一个蛇头八个大,又不能真的吞了这三个魂魄,毕竟赵学年一家死得凄惨,可夜夜这般折腾,泥人也有个土性,更何况曲冬青这蛇脾气!这是要逼他离寺出走吗?原本是为了寻个清净的安身之所,这下可好,倒成了烦恼之地。
“你大可以躲到后山去,何必在这里夜夜烦恼?”老钟别有深意地出了个主意。
曲冬青却说:“笑话,这里乃是我栖身之所,我为何要躲避几只鬼魂?看他们能闹到几时。”
一日,又到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等最后一个撞钟的和尚离开钟楼,曲冬青忽然蛇身跳下,双足落地,一袭白衣,翩翩然地站在老钟面前。
老钟呆若木鸡,望着眼前玉树临风的男人,顿时结巴起来:“你,你,曲冬青你……”
“你什么你,不是想见我人样吗,满足你。”
“你,这是为啥呢?”
“为啥?告别呗,我要走了。”
“告什么别?走哪儿去?”老钟有点懵。
曲冬青一摊手:“这日子还能过吗?你不烦,我可烦了。”说罢,转身就走,忽又想起什么,修长的大腿迈过护栏,指尖弹了弹钟身:“唉,可惜,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不等老钟反应过来,曲冬青转身就向钟楼外走去,挥挥手臂,大有奔向自由的架势。
“你给我站住!” 老钟声儿都劈了,嗡的一声巨响,震得曲冬青直捂耳朵:“你又抽疯,和尚们可都还没睡呢。”
“你要去哪儿?”
“哪安静去哪儿,能睡觉就行。”
“不回来了?”
“不知道,说不定哪天想你了,回来看看。”一扬手,朗声道:“走了。”
“曲冬青!”老钟一时情急,张嘴骂道:“你个怂包,烂泥扶不上墙的兔崽子。”
曲冬青忽然站住了脚,转过身来,斜睨着老钟:“老家伙,你骂谁?”
老钟有点语无伦次:“我没,没骂你,哦,不,骂你了,怎么样?”
一双蛇眼即便成了人眼,也透着一股冷飕飕的凉意,曲冬青盯着老钟,钻皮透骨的。
老钟除了大脑发热,周身都是凉的。
曲冬青忽然噗嗤一笑:“想不到你居然还会骂人啊,这可不像礼佛之人,不过下次记住,我是蛇崽子,不是兔崽子。”
老钟正色道:“你来去自由,我的确管不着,可是你得等我把话说完再走。”
曲冬青一抱双臂靠在钟楼的红柱上:“行,你说。”
老钟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迅速组织语言:“有件事我本来想告诉你的,怕你心烦,就没说,现在既然你要走,我不得不说了。”
曲冬青点了点头:“开场白说完了,继续。”
老钟:“那日你从梁上跌落,我刚好也做了一个梦,梦见了菩萨。”
曲冬青不禁眯了眯眼:“这么巧?”
“对,菩萨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曲冬青望着老钟,神情莫测。
“佛度有缘人。”
曲冬青微微一笑,老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张人脸的确养眼,但是某种表情到了人脸上,还不如在蛇脸上看着更善良。
曲冬青转身即走,看都不看老钟一眼,老钟在他身后喊道:“认识了几百年,我有没有骗过你?”
曲冬青再次停住脚,的确,老钟虽然屁话、废话、气话很多,但惟独没有说过谎话,他还真没骗过他。
老钟就差拍着胸脯了:“出家人不打诳语。”
“出家人还不能骂脏话呢。”曲冬青回过身,面无表情地盯着老钟。
老钟连忙点头:“好,刚才是我错了,给你赔个不是。”
曲冬青冷声问:“你想怎样?不妨直说。”
老钟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诚恳:“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曲冬青眉头一皱:“如果要是赵学年的事,免谈。”
老钟忙说:“他与我有缘,我与你亦有缘,我度他,你帮我。”
曲冬青没作答,钟楼里一时寂静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