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远方(24)
我忽然又想起以前上一节政治课时,讨论了一个类似的事件。一个大学生暑假从水库经过,救了一个溺水的小孩子,却为此丢掉了自己的性命。当时,那位教了一辈子书的老头子问我们,到底值不值得?我说,那是他自己的选择,只要他自己觉得值得,就足够了。
在漫长的两秒后,我看到了那则位于社会新闻第一面的显眼报道。新闻的前几个字是“云城中学毕业生见义勇为”,后面的,我已经看不清了。
因为在那行巨大的黑体字下,配上了一张照片。
我和照片上眉目清秀的女孩子曾经有一个约定。在我和她分别的时候,她说自己会多吃一点,她让我时常要和她联系。
她其实不太上相。她笑起来的时候,比那张黑白照片里还要好看得多。
她本来应该已经在云城大学的宿舍里了。我寒假回家的时候,说不定还能赶上见她一面。她家太远了,冬天好冷,以后毕业了,还是留在云城比较好。
我不知道那天的大雨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下,也不知道那趟去往燕城的航班究竟延误了多长时间。
在极其漫长的等待里,我只在想一件事。
我特别,特别,想再见她一眼。
就一眼。
好不好。
☆、江湖
109
我正在办公室里整理材料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小姑娘敲门进来了。
“怎么啦小邱?”我笑着问她。
“小叶姐姐,”她有一点不好意思,“我明天下午约了人看电影……”
我翻材料的手不动声色地顿了一下,温和地说:“没事,你去吧。”
“谢谢小叶姐!”她说完,蹦蹦跳跳地出了办公室。
等到我发完邮件准备下班,我才想起来明天是中秋。本来约了小邱一起去吃点好吃的,结果又只有我一个人。算啦,也不是第一天被人临时放鸽子了。二十六七的人了,何必再纠结于这些小事。
何况下周,我就要结束这份工作了。
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一做就是四年。说实话,工作是我专业相关又感兴趣的内容,本来我在最初极其感激这样的机会。只是大环境在改变,行业也不景气,眼见着同入行的朋友都离开了,我也难免心灰意冷。
在异乡的这些年,我总以为一切都会好起来。但其实,都还是一样。
直到前段时间,叶书一给我来电话,她说,念念,回家吧。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她的声音,我觉得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我确实有些想家了。
110
结束了工作的最后一天,我挤在人群里等待着着地铁,大声的谈话与小心翼翼的窸窣混杂着穿行在周围的人群里。
忽然,一个我前方的穿着校服的女孩拉住她的同学,惊喜地说:“你看!”
我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指示看去,一张巨大的腕表广告牌映入眼帘。那上面是一张陌生又熟悉的脸,旁边一行小字写着“著名演员、歌手”。
“天啊,我们家老裴真的帅!”
“这是新的代言吗我的妈呀!可惜这个牌子我买不起……”
“没关系攒一攒就有了!好想买同款啊啊啊!”
我耳畔响起此起彼伏的声音,带着青春期特有的蓬勃朝气,连喜欢都是大大方方声音洪亮的。
那个广告牌上的名字已经距离我不知多少年月。偶尔看见或者听见别人谈及时,却仍然不能毫无波澜地忽略。
也许,是我太过念旧。
我也曾无意中看过他的表演和采访,那个人举手投足都成熟优雅,没有半点过去的影子。好像脱胎换骨,只在一念之间。但他身上带着距离感的气质,和偶尔眉目之间流露出的少年气息,仍旧是我曾熟悉的模样。
我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条路。同样他也不会再知道我。
罢了。
111
回到云城的飞机在落地之前经历了小幅度的颠簸,机长在轮胎着陆的两秒后忽然引擎全开做出了复飞的决定。
我身旁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双手抓着前方的座椅两边,紧张到屏住呼吸,口中念念有词。
我在那一刻感到恍惚,仿佛只有冰凉的手脚才是真实的。不可否认的是,在某一个瞬间,我忽然开始想象死亡是什么感觉。奇怪的是,我并不觉得恐惧。
这些年,我总觉得日子过得越来越快,越来越糊涂。人生的好与不好都无法分享给旁人听,毕竟鲜有朋友能够真正分享得失喜乐。倘若有一两个,也都远在天边,无法频繁叨扰。随着年龄渐大,我开始可以把内心对事物的恐惧当作笑话讲出来,但越来越不能面对真正的消极情绪。
我忽然想起谢师宴上那些觥筹交错间俗套客气的祝酒辞,原来都不是假的。我祝愿你平安喜乐,一切顺利——原来都是难得的事。
我从舷窗向下看,河流纵横交错,穿过云城的心肺,在城市边缘掀起一片茫茫雾气。远处山脉连绵,秋意冷。从前,我心里的世界就和我眼前看到的一样辽阔,以为脚下走过的路就都属于了我。而如今,我开始害怕失去。我只希望身边每一个人,都能好好的。
112
爸妈、叶书一和叶书诚他们都已经在家等着我了。一屋子温暖的光,在深秋里让人眷恋。以前爷爷在的时候,还经常会给我煲汤。后来他走了,我和叶书一便开始自己学怎么炖一锅热气腾腾的汤。
叶书诚年前博士毕业,已经就职于世界顶尖的研究所。爸妈想他回国,他只说先做几年看看情况。我知道,他手里正握着他一生的理想,无法轻易说放弃。他这次回来,无非是为了说服家里,顺便看望一下我和叶书一。
叶书一从新加坡毕业之后,没有丝毫留恋地回到了云城,自己当起了小老板。用她的话来说,她本来就没有什么雄才伟略,实在适应不了新加坡的高强度竞争和一年十二个月的赤道气候。
叶书一最常和我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嘛,活着图个开心。
113
我到家的那个晚上,叶书一跑来非要和我睡一个房间。
她望着天花板,小声说:“念念,你长大了。”
“我是老了。”我说。
“不是那个意思,”叶书一坐起来,“我就是觉得……你这些年东奔西跑的,比同龄人都成熟好多。虽然看着还是小的,但是姐姐心疼呀。”
“别啊,”我说,“我自己过得挺开心的。”
“那接下来呢?我可不觉得你想在云城随便找个工作。”叶书一悠悠道。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我的计划和盘托出:“还是出国念书吧……本来去年都要申请学校了,结果因为手头的事情多耽误了。”
“还是去欧陆?”
我点点头:“我还是喜欢那边。”
“ok吧,姐姐支持你。学费我给你出。”她笑嘻嘻地说。
“我……”我正想说我攒着钱呢,叶书一忽然又打断了我。
“哎,那个什么……裴静桐,你还有联系没有?”
“没有,问这个干嘛?”我无语道。
叶书一故作深沉地叹息:“你啊,不知道珍惜。”
“人家过得好好的,关我什么事?这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说。
叶书一笑道:“念念不忘,必有回响。是吧念念?”
我有点气急败坏:“你别胡说八道。”
“那到底有没有联系嘛?”
“没有。”我没好气地回答。
叶书一说:“那你想联系吗?”
我听出来了一点不对:“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她故意装出一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就是他月底在云城有活动,恰好是和我闺蜜的工作室合作。你如果想去的话呢……”
我把靠枕扔给她:“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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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溪寄来的明信片被我放在书桌上。那上面清秀的字迹有些花了,但还是能够轻易辨认出来那一段简短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