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许年与岁(1)

空许年与岁

绯绯

万家灯火，爆竹声声，此情不绝。

第1章

长安，雪落满城。

尚岁星披着大氅站在房门口，看着一片片雪花缓缓落在掌心。

他微蹙的眉又紧了几分，胸口的沉闷越发难忍。

近日身子甚是不适，几次喘不过气，久不见好，唤来府医诊治，不想竟是大限将至。

尚岁星呆站了许久。

待掌心的飘雪化作一滩冰冷刺骨的水后，他才收回有些僵硬的手。

尚岁星长出一口气，转身去寻楚寻骁守岁。

今日是新年，也是他的最后一个新年。

书房。

尚岁星走进屋子里，不见楚寻骁。

他看了眼外头漆黑的天，唤来小厮：“大人呢？”

小厮躬身低头回：“回夫人，大人一早儿便出去了。”

闻言，尚岁星眼底划过一丝失落，他抬手挥了挥，小厮退了下去。

府外万家鞭炮响，爆竹烟花的气味被寒风带进了书房，让尚岁星多少感到了些许的年味。

站在只有一盏烛火的冷清屋子里，他顿生了几丝孤寂感。

不知何时起，他和楚寻骁的距离越来越远了，远到同住一府一院，见他一面都有些困难。

尚岁星心中微动。

命到临了，他忽然想尝试改变与楚寻骁淡如清水的日子……

案上红烛燃的只剩下了一寸，子时将过，满身风雪的楚寻骁才回来。

尚岁星的几许倦意立刻褪去，上前接过他身上的大氅，温声问：“今日怎么这么晚？可用膳了？”

然而，一股陌生的沉水香钻入他的鼻内。

尚岁星身体病弱，闻不得焚香，楚寻骁体谅他，府中从未燃过香料，但长安的年轻男子，流行在衣料上薰沉水香。

他动作一僵，却很快掩盖了过去。

这些都不重要，剩下的日子中，他只想好好陪着他。

“有事，用过了。”

楚寻骁瞥了眼已经快要燃尽的红烛，看向尚岁星：“你怎么还没睡？”

尚岁星眸光暗了暗，然而还是淡淡一笑：“没什么，想着守岁，顺便等你。”

闻言，楚寻骁欲往桌案的脚步一顿。

往年的除夕，尚岁星总会等他回来守岁，今日他却把这事忘了。

楚寻骁眼带歉意：“走吧，我们去守岁。”

说完，率先走了出去。

尚岁星将大氅轻轻放在椅子上后也跟了上去。

漫天烟花，细细黑灰落在莹白的雪中。

尚岁星的目光落在身旁楚寻骁的脸上，夜空中闪烁的烟火光亮撒在他清俊的侧颜上，一种虚无缥缈的朦胧感让他痴痴看了许久。

渐渐地，已入丑时。

尚岁星见楚寻骁似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今日是他的生辰，楚寻骁去年忘了，今年怕是也忘了……

“寻骁……”尚岁星轻唤一声，欲告知自己的情意。

楚寻骁闻声转过头，先一步开口：“你还记得成婚时的约定吗？”

尚岁星愣了愣，十年前与他成婚那日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那日的他满心期待楚寻骁掀喜盖，共饮合卺酒。

但不想，他等来的是夫君的一句话：他不爱他，不会碰他，待有朝一日两人遇上各自良人，便和离放彼此自由。

尚岁星心头微窒，深深地看着楚寻骁：“所以，你是遇上心仪的良人了？”

他曾私心想着，他们已共度十年，或许这一辈子就这么走下去，不成想……

楚寻骁迟疑了一下，而后点头，眼中是遮不住的柔情：“是。”

尚岁星微垂暗眸，也不知自己该是何心情。

或许他该高兴，他时日无多，而楚寻骁找到了他心仪之人，可以欢愉此生。

良久，尚岁星才哑声问：“那人，很好吗？”

第2章

楚寻骁望着他，点头回：“他很好，性子活泼却不失礼数。”

尚岁星看着他眼中漾着的温情，喉间发涩：“原来你喜欢这般性子的。”

楚寻骁没听清他的话，突然想起什么，语气带着几分歉意。

“等过几日我空闲了，就陪你去给两老扫墓。”

闻言，尚岁星“嗯”了一声，心中却是一阵苦涩。

两年前，他爹娘先后过世，只剩他与孤姐尚昭月两人。

尚昭月早年入宫，已成淑妃，出入不便，每年孝期去扫墓的便只剩自己，幸而后有楚寻骁陪着。

不过可惜，这次扫墓与这新年一样，再无下次了。

忽然，一小厮从院门外走来，行礼低声道：“少傅大人，宫里来人说皇上急传您入宫。”

楚寻骁点点头，朝尚岁星道：“我先走了。”

待踏出几步后，又回过身轻声说：“天冷，你早些歇息。”

尚岁星眼神一怔，望着那匆匆离开的背影，哽声说了句：“谢谢。”

他总是对他这般好，让他连死心都舍不得。

往后几日，尚岁星命人准备好纸钱、香烛及素酒等物后，才准备写信给长姐。

落笔时，他才觉手颤的连一个字都写不清。

尚岁星咬着牙，用另一只手紧握住执笔的手腕，一点一点将信写完。

“见字如晤，近日我身子抱恙，将远行寻药，翌年恐不能为爹娘扫墓，需长姐多费心。我知长姐出入不便，由宫人代往亦可。”

“咳咳——”

突然，一股咸腥自喉间涌上。

尚岁星紧蹙着眉忙捂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纸边。

他瞧着那绽开的殷红半晌，终是无甚力再写一封。

笔尖再度落下，尚岁星以墨掩血，一簇兰草跃然纸上，再瞧不出落有血滴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