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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言欢/十鸢(17)

胥衍忱眸中的笑意一点点淡了下去,他抬眸望向十鸢,两人四目相视,气氛像是一时凝固,周时誉都有点待不下去。

许久,胥衍忱叹了口气,叹息声弥散在空气中。

十鸢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周时誉感觉到这二人是有话说的,他不该再待下去了,片刻,在周时誉悄无声息地退下。

院子中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时间仿佛都变得缓慢,安静蔓延在二人之间,许久,是胥衍忱打破了沉默:

“重逢后,好像还没问过你,怎么改了姓?”

十鸢蓦然一怔,下一刻,她再控制不住情绪,她迅速地低下头,涩意堆满了眼眶。

泪水想要汹涌地砸下来,但被人竭力忍住。

往事回忆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嗓间仿佛被堵住,涩得格外难受,十鸢笑:

“原来公子还记得十鸢。”

咬字都变得艰难起来。

十鸢,十鸢。

她像是又回到那一年——一路逃荒,生父望向她的眼神和豺狼没什么区别,十鸢一直都知道,父亲想卖了她的心思从未消失过,只要卖了她,那点银钱至少能让他活下来。

年少时,她尚且懵懂,一夜间,忽然被娘捂住嘴带走,娘浑身都在发抖,胆小怯弱了一辈子的人冲她摇头,想要把她带出魔窟,她们拼命地往前跑。

疲惫,饥饿,脱水,不论哪一点都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她们从未出过远门,连路都不认得,害怕被父亲追上来,也害怕被人拦住,整日都处于担惊受怕中。

一个弱女子带着一个孩子,在那个世道根本活不下去,所有人望着她们的眼神都仿佛在冒着光。

人是人,也不是人,饿到极致时,没人会想着那一点淫.意,十鸢至今好像都能记得他们隐晦又直勾勾地朝她和娘望来的眼神。

他们在吞咽口水。

那种目光让人觉得手脚都冰凉,

胆寒,也叫人齿冷。

十鸢只记得那一夜,她和娘拼命地逃,雨劈头盖脸地砸下来,一行马车挡住了她们的路。

马车低调,但十鸢和娘一下子吓得脚软。

能坐起马车的人,都是非富即贵,贵人的马车,岂是她们这种人能拦的?她们害怕一鞭子抽下来,好像不论怎么做,都是绝路。

十鸢被娘拉着跪下来,不断磕头,她听见娘磕磕绊绊的求饶声。

马车被人掀开,有人持伞走下来,大雨磅礴下,十鸢其实记不清那人长什么模样了,她只记得那人腰间挂着的玉坠,轻晃着人眼。

他沉默了许久,叹了一口气,十鸢听不懂,但她听见他说:

“良叔,将她们带上吧。”

他简短的几个字,她和娘却是迎来生机。

随行的侍卫,将流民吓得不敢靠近,于是,她们借着贵人的马车一路进了城中。

那几日像是神仙日子,十鸢从不知道原来世上有这么好看的房子,还有这么好吃的食物,但她和娘不敢乱走,也不敢贪吃。

娘生病了,病得高烧不断。

贵人替娘请了大夫,她趴在娘床边哭得不行,她害怕,害怕娘有事,也害怕娘会留下她一个人。

有人问她:

“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十鸢记得这个声音,就是这个声音救了她和娘的性命,她下意识地要跪下,被人拦住。

她只能磕磕绊绊地:“……七、七岁,我叫……招娣,刘招娣。”

娘嫁给父亲七年,诞下过三个孩子,皆是女孩,她是最小的那个,她从未见过前两个姐姐,只听娘提起过。

一提起就哭。

哭后,娘就会抱着她,低声哀求,你要是男孩就好了。

她年少时不知原因,后来才知道,原来她前面的两个姐姐都病死了,死得潦草。

因为父亲说,丫头片子不值当费钱。

所以,病了也不会去有人管。

她说完名字后,有人蹲了下来,那是她第一次看清他的模样,少年清隽,他沉稳得仿佛不似这般年龄人,他望着她的眼神让她看不懂,但她听见他说:

“这名字不好。”

十鸢茫然。

在娘病好后,她们没了理由再待下去,贵人救了她们,她们不能再麻烦贵人了。

但她不懂,娘要带她走时,她忽的攥住了贵人的衣袖,她仰头问贵人:

“恩人,我们能不能和你走?”

她觉得这段时间的日子仿佛是在梦中,让她不愿意醒来。

要是能吃饱穿暖,她想,她愿意给贵人当奴做婢的。

娘惊恐地拉下她的手,当下又要跪下,于是,十鸢知道她又提出了一个不该提的要求。

她怯生生地放下手。

贵人垂眸,沉默了很久,他说:“我要去的地方很远,没有办法带上你们。”

“很远,是多远?”

“远到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

十鸢听不懂。

贵人对她说:“衢州城很快会来新太守,朝廷颁发了赈灾的命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会好起来的么?十鸢不知道。

她被拉着离开,回头只看见贵人仿佛被掩盖了光中,她忽然转头跑回去,她仰头问他:

“恩人说我名字不好,那什么样的名字才好?”

她学着往日村子中的学子向夫子磕头,她也朝贵人磕头,她说:“恩人可不可以给我赐名?”

她不想叫招娣了。

贵人沉默了好久,久到十鸢以为她又说错了话。

“十鸢。”

十鸢倏然抬起头,他也垂眸望向她:“望你日后十全十美,鱼跃鸢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