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鸢坐在床榻上,她脚底被冻得冰凉,偷偷地踩在暖炕上焐热,那盏油灯还在燃着,十鸢也依旧披着那件鹤氅,她抱起被搁置在一旁的暖婆子,没有人说话,室内陷入了一阵沉默。
十鸢埋首,她扯着暖婆子外间裹着的狐绒,似是在一根根数着。
总归不肯说话。
但她又时不时地瞥一眼戚十堰,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
她那双眸子不哭时,总似含着无尽的柔情蜜意,如今偷偷地睨着人,仿佛是在期盼对方先开口。
但比起沉得住气,再来一个十鸢,也是没法和戚十堰相提并论的。
十鸢憋不住了:
“爷深更半夜地来寻妾身,难道就是要和妾身相对而坐,直待天明么?”
她瞧着乖顺,但也是有性子的,否则不会在入府的第一日就哭着转身就走。
但她的性子来得快,也消得快。
叫人很难生出恶感。
戚十堰也是沉默太久,他终于出声:“有人来报,你未用暮食。”
如果是平时,也不会有人特意拿此事来烦戚十堰,但今日特殊,满府的人都见到她哭着跑回院子,本就伤心,再不吃点东西,再好的身子骨也扛不住。
尤其是在许晚辞出现后,众人就算嘴上不说,心底难免对她的来历有猜测。
她伤心与否,如果他今日表现得无动于衷,日后,外人总会忍不住看轻她一些。
十鸢低下头,她说不清自己的情绪,闷闷得叫人难受,她扯唇堪声:
“爷居然会在意这一点么。”
其实她想说的是爷居然也会在意她么,但她说得不清不楚,也是免得自取其辱。
戚十堰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十鸢也仰起头,她和他对视:“当初爷让妾身进府,就是因妾身和许姑娘容貌相似,借此怀缅许姑娘。”
将自己说成怀缅她人的物件,女子的脸色和唇色一刹间白了下来,她不笨,一直心知肚明自己的处境,事实叫人难堪,但她不肯停下来。
戚十堰一颗心蓦然沉了下来。
她吸了口气,扯唇笑着问:
“如今许姑娘回来了,爷要怎么处置妾身呢?”
戚十堰忍不住皱起眉头,因为她说:“有了许姑娘,爷应该是不需要妾身了吧?”
她直直地和他对视,眼泪汹涌地掉下来,她也不在乎,自嘲道:
“妾身本就是赝品,如今正品回来,妾身再留下来,便是要碍眼,不是么?”
戚十堰想打断她:“没人这么说过。”
十鸢不听他的,她擦了把脸,急促地吸着气,不断抽噎道:
“妾身本来觉得做妾已经是一道坎,但事实总是叫人更难堪,妾身入了戚府,自当以爷为主,便是替身,妾身也一直觉得,许姑娘不在了,总有一日妾身能守得云开见月明,但现在呢?”
她哽咽地问:“如今许姑娘回来了,难道爷还能越过许姑娘看见妾身么?”
她问他,她如今连当替身的资格都没有了,他还能看见她么。
她的话如同惊木,也如同沉石,毫不留情地嵌入心脏,柔软的血肉倏然泛起一阵难言的疼意,隐秘却也真是存在。
戚十堰想告诉她,这世间没人会是真的铁石心肠。
他只是个俗人,看得见她的难过和欢喜。
但最终,戚十堰只是低眸沉声道:
“陆十鸢,你从来不是替身。”
十鸢握住了手帕,她脸色微白地闭上眼,根本不信他这番话。
她不肯交流,自顾自地陷入情绪。
戚十堰也陷入沉默,他要解释什么呢?她说得没错,许晚辞既然回来,只要许晚辞想,戚夫人的位置便只能是许晚辞。
——他欠她一条命。
戚十堰起身:“好好休息。”
他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放在了圆桌上,见女子仍是垂眸不肯说话,他也不再停留,转身出了泠兮苑。
房门被打开,又被关闭。
十鸢终于抬眸,她转头往圆桌上看去,眸色倏然一顿。
那是她白日中买的那支红梅步摇。
十鸢起身,她走近圆桌,终于看清楚红梅步摇和白日中见得不太一样,应是断过,中间有瑕疵,却是被人妥善地处理好,精雕细琢出数朵绕枝红梅,于是,纵是有细微不同,这支红梅步摇仍是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她面前。
十鸢安静下来。
她望向室内沙漏,距离她从前院回来,也不过三个时辰,他这期间便是做此事去了么。
十鸢迷惘,也不解。
许晚辞回来了,戚十堰的心神思绪不该是都在许晚辞身上么。
这一晚,很多人彻夜难眠。
戚十堰夜入泠兮苑的消息不是秘密,翌日就传遍了府邸,众人也立即明白这是个讯号,府中对泠
兮苑自是不敢有一点怠慢。
许晚辞当然也得知了这个消息。
她只是怔了一下,许久,她垂眸呢喃: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
他重情义,也重责任。
那位陆姨娘既然入了戚府,戚十堰便不会弃她于不顾。
许晚辞曾欢喜他这一点,如今也因这点难过,但她又觉得有些高兴,心底的酸味苦涩难与人言。
她终究是没有看错人。
其间的阴差阳错,怪不了任何人。
天际才泛白的时候,晴雯来伺候了,她偷摸地和十鸢道:
“奴婢听说那一位昨日就住进了菱荣苑,就再也没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