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梦(201)
黎曜只记得他把周知韵抱在怀里,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液体从他的指缝里淌下来。
他低头看去——
殷红的鲜血从她后脑处的伤口淌了出来,他想按住伤口,不让那些血再流出来,可是她的血还是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将她身上那件白裙子染得鲜红。
那么纤瘦的一个身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流出来呢?
他想。
黎曜很想大声地呼喊,很想绝望地嘶吼,可是他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怀中的女人紧闭双眼、脸色苍白,双眉痛苦地紧蹙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所有的气息。
“人找到了吗?”
黎曜强行压下了胸膛中所有翻涌的情绪,他站了起来,走到病房外,隔着一层透明的玻璃,注视着病床上的女人。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没有丝毫血色,一张瘦削的脸几乎陷进了白色的枕头里。
黎曜的心像是被人用锋利的冰锥刺穿似的疼。
何进荣跟在他身后,语气谨慎地回答:
“找到了,巴黎警方那边已经审讯过了,说是南欧那边流进来的难民,那辆车是他偷的,但他否认是有人指使,只说这场车祸是一场意外。”
黎曜沉默片刻,道:
“让警方那边放了他。”
何进荣皱了皱眉,有些疑惑:
“黎总?”
黎曜的眼神盯着病床上的周知韵:
“派两帮人跟着他,一帮人做得明显些,另一帮人藏得深一点。”
他顿了一下,那张倒映在玻璃上的那张脸看起来十分阴郁,继续道:
“他背后的人应该会来处理他,一旦搞清楚了对方的身份,不必出手去救。”
“好的,黎总。”
何进荣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点头转身离开。
黎曜推开病房的门,走到病床边,低头看着病床上的女人。
巴黎最好的私人医院里最昂贵的单人病房,房间里布置得很温馨舒适,看起来甚至像是一个度假酒店里的套房。
要是忽略了周围的这些精密的医学仪器和周知韵身上插着的管子,黎曜几乎都要以为她只是睡着了,一觉醒来,还能竖起眉毛鼓着嘴巴脸红耳赤地跟他吵架,还能气呼呼地摔门离开给他一个潇洒决绝的背影。
黎曜坐在了病床边,小心地握住周知韵的手,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昨晚他泡在海水里,伤口被咸涩的海水侵蚀,浑身上下钻心的疼,他太累了,也太冷了,整个人像是坠入了儿时那场沉沉的梦魇中。
有那么一瞬间,黎曜是真的想放弃了。
他真的太累了,应该歇一歇了。
可是一想起来此时此刻有一个女人正孤零零地在那艘邮轮上等着他。
如果今晚他死在了这片冰冷的海里,那他就再也不能用自己的眼神注视她那张就连生气时也美丽得惊人的脸庞,也再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指去抚摸她温暖的皮肤,更不能再搂着她的腰一起吹着山顶的晚风欣赏着深邃浪漫的夜空。
他必须要回到她的身边。
哪怕他的身体经历着难以忍受的折磨,哪怕他的灵魂被无数双看不见的手撕扯着,他可以恐惧、可以痛苦、可以绝望,但绝不能因为放弃而失去她。
像是要把这份决心和勇气传递给她似的,黎曜把自己的脸埋进周知韵的掌心,颤声道:
“你会好好地醒过来的,对吗?”
她的掌心似乎被他的眼泪烫到了,指尖轻轻动了一下。
黎曜抬头慌张地看着周知韵的脸。
她依旧紧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那一刻,黎曜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你会恨我吗,知韵?”
他将脸贴近她的小腹,喃喃道:
“不要恨我……”
没有人回答他。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那些机器发出的冰冷的机械音。
-
一别数月,港城已经入夏。
黎家花园里种的那些蔷薇开得正好,粉色红色的花被周围一大片葱郁的绿植衬得分外妖娆,远远望去,像是一团燃烧的灿烂烟霞。
夏日的午后总是显得格外寂静。
黎曜穿过走廊里重重的碧色树影,推开书房的门,抬眼去看。
几个月不见,书房里的布置早换了一个模样,原本的茶几和藤椅被撤去了,摆上了一张四四方方的小几,小几旁边摆着几张蒲团,周围用几张草帘隔开了,阳台上的风吹过来,将那几张草帘吹得轻轻摇晃,影影绰绰透出一些里面的人影,倒是很有一番古韵。
黎曜走到近前,冲着帘子里面唤了一声:
“母亲。”
黎婉臻掀开帘子,露出了一张精心描画的脸,她坐在蒲团上,仰头冲他笑了笑:
“回来啦。”
她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道:
“进来吧。”
黎曜掀开另一侧的帘子,坐了进去。
黎婉臻正在泡着一壶冷茶,透明的玻璃茶壶,里面放着一些鲜红的玫瑰花、荔枝和杨梅,花香果香扑面而来,鲜艳的色泽很是诱人。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
黎曜低头看着那杯茶——
透明的玻璃茶盏里盛着鲜红的茶汤,一颗饱满的荔枝肉泡在里面,表面浸透着鲜红的汁液。
他伸手接过茶盏,放在手边,并没有急着去喝,而是盯着茶盏里的那颗荔枝肉,道:
“这也是我应该做的,母亲把事情交给我,我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去完成。”
他顿了一下,眼神上移,落在黎婉臻的脸上。
“只是我年纪轻,能力不足,有些事情难免思虑不周,做得不好的地方,还希望母亲不要生我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