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合成愁(4)
还有她!
那是个春花烂漫的早晨,就像现在一样,太阳还没有散发光彩,天空已经很蓝了,几朵白云闲散地飘扬,微风徐徐,杨柳依依。
春困让人整天都提不起精神,他睡眼惺忪,百无聊赖地趴在粗壮的柳树杆上,观看着四周。
一座阔气的宅院内,美丽的小姑娘从朱楼走到庭中,独自欣赏花儿。她一身白色纱裙,缓缓起舞,宽大的裙裾,在她身上形成了一朵巨大的牡丹,纯白无暇地出尘,就像个不谙世事的小精灵。
柳絮就像雪花一样,漫天飞舞,刘季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美丽的姑娘。他毫无形象地张开嘴巴愣怔,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小姑娘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她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墙外。
柳树上的叶子,挡不住他高大的身躯,所以,小姑娘一眼望过来,就看见身穿布衣的刘季。
“你是谁?”她挽住自己的裙子,往花中退了退。
他摸摸自己的鼻子,坐起身来,不好意思地说:“我在这里睡着了,刚才醒过来。”
“你看见我跳舞了吗?”
他点点头。
小姑娘脸上显出落寞,“你是第一个看我跳舞的人。”
他怔了怔,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没有兄弟姐妹?”
“有个姐姐。”小姑娘指了指身后的小楼,“姐姐以前和我住在一起。”
“那她不看吗?”
“她比我跳得好,我不敢在她面前跳舞,害怕别人笑话。”她吐了一下舌头,忽然叹了口气,“可惜,她也走了,穿上一身红色的衣服走了。”
他也跟着叹气,莫名其妙地跟着她一起落寞,“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仰起头,浅浅一笑,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我叫辛追。你呢?”
辛追,辛追……
他内心忽地一动,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我叫刘季。”
“刘季?”
“你应该叫我季叔叔。”
辛追白了他一眼,“我的叔叔都有胡子。”
他不禁笑了出来。
辛追大胆的走到院墙下,“树上看得远吗?”
“远。”
“比阁楼看得远吗?”
他想了想,利索地跳到墙垣上,伸手对着辛追说:“我拉你上来,你自己看。”
辛追看了看他,他把手又往下伸伸,她这才怯怯地走过来。
辛追真轻,他两手卡在她的胳膊窝里,背后的蝴蝶骨明显,他手一回缩,辛追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胸膛上,淡淡的清香充盈他的鼻孔,轻轻地把她放在树枝间。辛追小心地抓在树杆上,缓缓看向远方,兴奋的两眼放光,“刘季,我可以看到远处的房子。”
一些柳絮在辛追的发间飘舞,她的脸就像身上衣服那般白皙。
许多年以后,他想,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他爱上了那个瘦弱的小姑娘——辛追。
“刘季。”辛追对刘季,从来都是直呼刘季的名字,不肯叫他一声叔叔。
他听见辛追叫他,便嬉皮笑脸地威胁,“辛追,你再这么叫我,我明天不来找你了。”
辛追就会立即露出一副可怜的样子。
她太孤单了,如果连这个朋友也失去的话,那她又是一个人了。刘季得意地笑,用手揉她的头发,直到发髻被揉得乱成一团,“好啦好啦,叔叔逗你玩的,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刘季。”
“嗯?”他看着辛追。
她好像很仔细地想了想,然后郑重其事地说:“你娶我吧。”
他一惊,险些从树上摔下去。
“我成了你的妻子,你就得一直陪我放风筝,每次都带我爬树,和我一起踢毽子。”辛追很有成就感地笑,“我也不会像姐姐一样哭。”
这分明是个孩子,太单纯了。
两个人的年龄悬殊很大,辛追家是个大家族,他却只是个小小的亭长,最重要的是,家里有一个吕姓妻子。吕家也是个望族,当初为什么会看上他这个市井,他一直不明白,岳丈却对他很赏识,这让他感激。
可是,这个小姑娘……
辛追年少不懂事,可他是个大人,心里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陈胜吴广在大泽乡带领底层百姓揭竿起义,规模越来越大,人们纷纷响应。
楚国的霸王项羽发生叛乱,似有虎吞山海的形式。不消几日功夫,就占领了多个城池。
有人鼓吹,“刘季,何不响应趋势,挣出一番天地?”
对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他兴冲冲地跑去,刚爬到树上,下面的院庭内果然站着一个小女孩。她孤单地站在花叶之中,无声无息,脸上的颜色如同她身上雪白的衣裳。
“辛追。”
“刘季!”辛追头一抬,方才的落寞似梦,抬头是灿烂无比的笑容,眼睛眯在一起,成了两个弯弯的小月牙。“你今天来这么早?”
他感到辛追的孤独,心内些微疼痛。一个转身,他猛地跳下围墙,来到围墙内的花圃。虽然站在树上可以将整个府邸看个大概,但这是他第一次踏在这个地方。
辛追不解地看着他,他笑了一下,她跟着笑了。他伸手抱住辛追,小姑娘在他怀内不安的挣扎。“我要走了。”
“啊?”辛追没再动,而是焦急地问,“你要上哪儿去?”
“我去投靠楚霸王。”
“远不远呢?”
“远。”
“那你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回来呢?” 辛追问。
“今天晚上,最多一年。”
辛追难过地说:“我在树上可以看见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