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长(13)
“一只口袋。”
“是了,口袋。”萧策将惜年剑探出栏杆外,眼看着雨水落下来,在剑刃上碎成八瓣。
等猎物进了口袋,就是时候将口袋收紧了。
兰陵萧氏子大都生着一双通透的桃花眼。萧策自认只比尘泥多一口气,眼里便只放得下山海一隅和一个任白羽;可他不无嘲讽地想到,他的萧荣哥哥......不,是当今圣上,眼里可盛着天下。
萧策可以抛却过往和皇子架子,在南海度过残生。但老天给了他纯良简单的外表,偏偏还给了他该死的野心。
“我们得赶紧下山,别误了时辰。”他拽了拽任东篱,又甜甜地叫了声“将军”,转头去拿自己的配剑。
萧荣快到洞庭湖口了吧。
船队在水汽氤氲里悄然无声地行进着。萧荣坐在先锋艇的船头,一手支着剑,向湖水中望去,看见自己的影子。他皱起眉,只觉得自己似乎坠入了寒冰的湖底,压抑得喘不过气。
他从没想过会输。今日,非要将萧策头颅zhan下不可!
可那毕竟是血脉相连的皇亲......
那又如何!所求之物在眼前,难道弃之不顾吗?
湖面开阔起来,远处的群山在黑暗中的轮廓不甚了了。萧荣站了起来,极目眺望着。猛然之间,身后传来巨大的声响,湖水的翻涌卷起一片惨叫。
“水鬼,湖里有东西!”一旁的老兵打着颤,“陛下,我们如何是好啊......”
是船翻了。
萧荣定了定神,抽出配剑大喊:“莫慌忙,何事妨得!”
士兵们站定了,齐刷刷望着水面,很快就有几具尸体翻了上来。
湖口处,似乎有数百双眼,紧盯着这群入侵之人。
萧策与任东篱到山下时,便见洞庭湖中已是火光冲天。任东篱一见此景,脸色便白了几分。他简单交代了几句,跳上了一只小船。
“貍奴,我去拖住萧荣。”他将竹篙一点岸头,船轻快地飞出几尺,“你只需观战,莫近他身。”
法生一抱拳冲他躬身,萧策愣了愣,也向他行礼,喊道:“将军,祝大捷。”
他依然是一身白衣。
未过一刻,萧策熬不住了。他站起身来,在湖岸边来回走着,冲着陈法生道:“渊玄,你给我驾船。”
“殿下!不是交代你好好呆着嘛。”
“你若叫我一声殿下,就随我吧。”萧策挑眉,“不近萧荣身,远远看着。”
他随手拿过一个小卒肩上的弓,支使陈法生太守去解小舟了。
任东篱轻灵地跃起,落到不远处一艘船上,眼见着萧荣执着剑杀气腾腾地踏着几艘船跃过来。任东篱冷血一声,侧身避过萧荣的剑芒,待二人都站在了同一艘小舟上,他将船头用力一挑,船身直接反转过去。
只见这一个布衣一个金甲空中一跃,都稳稳落在翻过来的船背上。萧策的发散了,他看着任东篱拿出顾岁剑,低声道:“你是要我的天下?”
任东篱盯着他,摆好了起势。
“我就知道,当年就应该杀你家满门!......怎么还留了你。你家三朝元老,就想要我的天朝,你......”
“这不是你的天朝。”任东篱道,“我也不稀罕它。”
萧荣惨然笑了:“我信?”
刀剑相迎,任东篱眼前流水似的将从前的日子放了个遍。彼时萧荣还是个持重的少年人,东篱记得,他在东御花园的回廊教自己和萧策吹埙,骂萧策不开窍。
他也顾不了这么多。
第8章 赐良谋(下)
七、
萧策知道,他,东篱和萧荣间,迟早会到这种地步。
他远远望着那一点白衣飘舞,感叹于任东篱的惊才绝艳。这样的人,比他高明百倍,却遁入山野。萧策不是没有想过,东篱对自己的那声心悦,不过是看准了自己的放不下,借扶他上位,位极人臣。
甚至......任东篱完全有囊括四海的勇力,他萧策呢?
“法生。”他声音微微干涩,“替我将弓箭拿来,快点。”
陈法生没有多说什么,看着少年颤着手拿起弓箭,搭上箭矢,用力将它拉满。
“策儿不会杀我,我可是......他世上最后一个血亲了。”萧荣挑开任东篱的攻势,“我想,他若是肯安安稳稳寻个地方安顿下来,我与他依然是兄弟。再者,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血亲,兄弟?”东篱凌厉地持剑劈去,“他为高竹,你是草木!”
以前三人的同进同出,都是骗人的吗?
“......”萧策闭了闭眼,一松手,一道寒光长驱入百步开外。
萧荣看见了那支箭。他眼里流着一点惊异,好像是在早春看到了桃花那样,笑起来,架住东篱的剑刃,轻声道:“珍重。”
他旋身一侧,箭矢穿胸而过。
策,高竹。
荣,草木。
萧策的呼吸都停了。他将弓扔下,扶着船沿大口地喘着气,却听陈法生大喊:“殿下小心!”
他被重重一推,落入水中。
身上的甲胄此时成了累赘,萧策被它拉着不住地往下沉。他拼命地向上,四周一片漆黑,湖水寒得刺骨。他快没气了,尽力揭开甲胄,只觉得窒息感越来越明显。
怎么办,他不能死,再坚持一下......
反正落入深渊对于他而言,不是第一次了。
手腕被人抓住,他扑到一人怀里,那人的白衣在水中愈加剔透。那人手里拿着剑,起落间,萧策身上沉重的甲胄落尽,轻快许多。还未反应过来,人已经出了水,他拉着旁边一艘小船咳嗽起来。
任东篱扶他上了船,自己并未着急上去,趴在船头看他。萧策浑身上下湿透了,水顺着鬓发向下流,牙关不住地打颤。他抱着东篱的肩,发泄似地道:“我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