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有人在看我(99)
鹿家的孩子没了,南湫被冠上杀人罪名。同学排斥,学校劝退,将来要做什么都不容易。留在鹿家,至少还能得两句赎罪的好话。时间久了,等再提起来也只会说,当年孩子太小,男孩子打闹才发生的意外。也只有这样,在鹿家夫妇身边长大的南湫才能因养育之情被“谅解”。
花园里,鹿书白的母亲板着脸站在门口。
看得出来她压着火气。
有些话不用说彼此也都清楚。
南湫被母亲强行拉开,万般不舍但还是得舍。
母亲叮嘱了他几句,怕孩子肚子饿,把一包刚买的饼干塞南湫怀里。
“听‘爸爸妈妈’的话,你忍一忍,等长大就好了。”
母亲抹了把泪,站起身,把儿子往鹿家推了推。
南湫踉跄着不想进去,可等再转身,母亲已经走远了。
他做错了事,所以遭到了被亲人抛弃的报应。这一点,是在他越来越长时间见不到父母后感悟到的。
鹿书白的母亲非常严厉,除了家里的禁忌外,每天会严格要求他完成鹿书白没完成的学业。
钢琴、围棋、马术,这些原本他碰都不愿碰的培训课,现在必须得学,还要学的和鹿书白一样好,甚至必须更好。
他不清楚鹿书白活着的时候鹿母是不是也这般严厉,但至少他从没在鹿书白的身上看到过被殴打的伤痕。
时间久了,他都快要麻木这样的鞭策。
“弹错了。”
鹿母手里的戒尺毫不留情地打在南湫手背,白透的皮肤顿时红肿一片。
南湫没有因为疼痛而缩手,只是机械地把曲谱重弹一遍。
十七岁的年纪,换了学校和住址后再没有人对他叫嚷杀人犯称号。他终于有了点儿喘息余地,但又似乎变得更为窒息。
“弹错了,重来!”
戒尺再次落下,这回打在了他的右脸。
被养的和鹿书白一样的肤色,很快就被打出了血印。
“对不起,妈妈。”
正处在变声期的南湫说话时嗓音略微低沉。
他习惯地道歉,然后木讷地继续敲击琴键。
吃饭时,他一直半低着头。坐姿端正,礼仪完美,规矩地缓慢咀嚼着嘴里食物。
他的边上放着一副碗筷,那是为鹿书白准备的。往常不会有,但今天不同,今天是当年发生事故的十周年纪念。
客厅的电视正放着新闻,他不能看,只能听,必须全神贯注地记住新闻内容。等饭后鹿母会用这些内容考他,答错了就得罚站一晚。
糟糕的生活,糟糕的管束,但他知道,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他必须变得和鹿书白一样,在这个家里,像个替身一样代替已经离开的那个小孩儿尽孝。
“今天上午八点十五分,从A市发车通往高原地区的F1842次列车不幸发生严重脱轨,目前受伤人数五十人,死亡人数……”
南湫顶了顶眼镜,他的听力不太好,每次听新闻播报都必须全神贯注。
“F1842次列车发生严重脱轨,初步判断为轨道年久失修,可能存在人为因素,案情还在进一步调查……”
“F1842次列车……”
“F1842……”
南湫咀嚼着食物,把列车号默念了好几遍。
*
“你们怎么回事?走廊不打扫,卧铺也不整理?乘务员,乘务员!”
高跟鞋踩着地板哒哒地经过车厢走廊。
南湫迷蒙着眼被吵醒,耳中充斥着叫嚷的女高喊。
他艰难地坐起身,头疼地摁了下太阳穴,拿过小桌板上的眼镜戴上,视野总算清晰了不少。
“醒了?”
对床的鹿书白精神奕奕,对于列车的灵异问题似乎并没有像最开始说要换乘时那么在意,居然还有闲情逸致倚在沙发里看小说。
而且昨晚的荒唐事仿佛就没发生过,与他打招呼,像和情侣一样自然。
南湫有些呼吸不畅,每次梦见小时候的事都会让他变得神经紧绷。睡了和没睡一样,醒来后异常疲倦。
小桌板上放着早餐,应该又是鹿书白帮他拿的。
两块面包一袋牛奶,上面还夹着张写了字的小纸片。
他拿起来看了眼,“别饿肚子”,简单的四个字,字体工整得简直快赶上钢笔字帖。
对面的鹿书白喝了口牛奶,优雅地放下,然后把书本翻页。
南湫往脸上拍了两巴掌,忽然想起在白炽城时鹿书白问他的那句“你是在问他,还是在问我?”。
“鹿作家,你家里有没有别的兄弟?或者跟你一样名字的堂表兄弟?”
鹿书白头也没抬:“没有。”
南湫点点头,也觉得这种猜测过于荒唐了点儿。
他离开鹿家的时候养父母并没有生二胎的打算,就算有,到了现在也得比他小上个十来岁。初中生年纪,不可能长得和面前这位一样。
“那个,那你有没有……”
“你是想问,我认不认识你小时候的那位玩伴?”鹿书白打断他,直截了当地说重点。
南湫干笑两声,拿过小桌板上的包子咬了一口:“应该不认识。”
那孩子死的时候才七岁,如果认识,他也该认识这位同名同姓还戴着同款平安吊坠的人。
鹿书白回答得极为随意,语气宛如和老朋友聊天:“认识,我认识你的那位童年玩伴。”
南湫瞪直了一双眼,手里刚拿的包子差点儿脱手而出。
“你们认识?”
他还待要问,门外吵醒他的女高音再次响起。
“我付了两张票的钱,你们居然一张床位都不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