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猜猜，然后他把你卖了？”

“他爽约了，”阿廉缓慢地说道，“那天晚上我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科尔森斯坦的教官，试图逃跑很明显是仍保留有过多个人意识的表现，于是我被重新投入了精神重塑训练。”

“就是你跟我说的那个？”

“还有很多。”

“都有什么？”

阿廉摇了摇头，闭上双眼来，“我不想说。”

顿了顿又把空杯子推过去，“我还想喝水。”

阿健站起来又给他倒了一杯，看着他慢慢地喝完了半杯。

“我在精神重塑训练里过得很不容易，”阿廉说了下去，“真的很难，而且出来以后，他们都说我不大一样了。”

“不大一样？”

阿廉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两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人听说我再小些时候还是会笑的。”

阿健想象了一下觉得自己想象不出来。

“人都是会变的，”阿廉说道，“我……那是我第一回觉得，如果我真的像他们期望的那样，一点感情都不剩该多好，这样我就不会难过，也不会失望，不会觉得……不会觉得被背叛。但是我撑着一口气，我要活着从重塑训练里头走出去，我要去亲自问问他为什么不跟我走，我觉得我到今日还能保持这种程度的人格，一多半都是他的功劳。”

“然后你去问了？”

“去了。”

“他怎么说。”

“他说，”阿廉顿了顿，喉咙吞咽了一个上下，“他说他跟我一起玩，并不是因为我是特别的，他只是觉得有必要……他不能为了我一个放弃训练营里的大家，如果要得救，就要大家都一起得救，他做不到跟我走。”

“你是因为这个所以恨Rec？”

阿廉摇了摇头，“我不恨他。”

“真的？”

“出了重塑训练后，时间已经离科尔森斯坦的自毁计划很近了，”阿廉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我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无差别地屠杀营里的教官，我以为董事会最终会出面阻止我，我以为他们会因此发动对我的猎杀，我那时候还不知道，俄罗斯已经准备好了要驱逐科尔森斯坦，校长和董事会已经决定只带一部分有潜力的学生上‘人鱼号’逃走，早就接近报废年限的教官们全部都会被作为弃子丢下，所以也没人在意他们的死活，我去动手反而方便了他们。但是我……我只是生气……”

“只是生气。”阿健重复道。

“对，”阿廉的声音带上些古怪的颤抖和不确定，“生气，不甘心，气不过，我……他们对我做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还有Rec，Rec就这么背叛了我，可我……那时候我发现，我已经生不出恨意来了。”

“情感重塑起效了。”

“是的，起效了，”阿廉不甘地，几乎是无助地说道，“我那么努力，那么拼了命地去揣摩他们想要的，给他们他们想看的，抛弃自尊，抛弃一切，就为了完成课业以后能活着走出去，为了离开这里时我还能是我自己……可我还是变了，他们还是赢了，我那么拼命地活着……到最后，他们那样对待我，我却生不出恨。”

“没有恐惧，没有恨意，没有绝望，没有痛苦，我那么努力地保存下来的自己的人格，那么那么努力地留下来的……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块怒意，既不长久，也不深刻，我甚至找不到其他表达怒火的方法，我只知道去杀人……我……”

阿廉说不下去。

阿健却听得明白，“你并不恨Rec，你只是恨他让你恨不起来。”

阿廉点了点头，他抬起头来，“你明白的对不对？”

阿健接过他手里那半杯水自己喝了个干净，“我明白的，当年你杀了我全家，七年后却跟没事人一样道貌岸然地回到我这里寻求庇护，我看着你的时候……大约也是那样的感觉。”

“那你后来是怎么——”

“在我得知了你妹妹的事情之后就释然了，”阿健放下水杯，“你先是成为了我的家人，你明知道Gasper家的意志是科尔森斯坦的延伸，你明知道我们兄弟两个会进一步摧毁你的人生，但你还是留了下来，你早已知道了我们是安娜之死的帮凶……但你也没有马上动手杀了我们，你一直等到大哥他将你逼迫上绝路才动手……你试图过原谅我们，对不对？你试图原谅我，你原谅了我，即使你明明白白地看到安娜是因为我才死的。”

阿廉问他，“你真的相信我对安娜她有感情吗？”

“有的，”阿健笃定道，“你一直提着她的小提琴匣不是么？你想她。”

“可我……”

“你爱她。”阿健笃定道。

阿廉躺在那里，眯着眼看着那只杯子，他低着头想着，好像在想许多事情，又好像在逃避许多的事情，他最终开口询问。

“我并没有坏，对不对？”他不确定地问道，仿佛想要一个足够好的答案，“他们只是改变了我，人都是会变的，这根本没什么，我也不例外，但他们并不是把我弄坏了。”

阿健坐下来扶着他的肩膀凑上前去，“对。”

“我并不恨Rec，我只是不甘心，他给我读故事，给我看他的童话书，我看了许多许多，书上分明说，爱是至高无上的，他对我比别人要好，我就以为他对我也一定是那样爱的，我没想过他会什么都不说地爽约，他至少可以提前告诉我他没打算来，可我去问他，他却说，他说了我也一定不会明白的，他要救所有人，不能只救我一个，他说我一定不可能会明白他的梦想，因为我就是这样的怪物，我已经被教官他们给用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