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廉挣扎着推开他站起来，扶着围栏站在船沿迎着海风望向远处，没人能知道以他的视力究竟能看见什么，只是永无止尽的海风几乎是不知疲惫地将他的发丝和领口掀开来，黑色的短衫脑后缀着的帽子连着宽松的袖口不停地摇摆，仿佛一只即将起飞的海鸟。

然后他说道，“坐稳。”

话音未落，整个游艇剧烈地晃动起来，船上的几人急忙各自趴下，待到震动结束后，艾伦顶着掩体从驾驶室里爬出来，抬头看向镇定自若的阿廉。

“什么东西？”

“捕鱼叉。”阿廉淡淡地说道，“射程七海里的超级磁铁，从水底射出来，弹道上遇到船体自动改道吸附，用来捕获前进中的船。”

艾伦在下面骂了一句操他妈的，急忙去推油门马达，果然根本开不动船。

“往好里想，”西格冷静分析道，“至少对方没用武器，说明暂时没有击沉我们的意思，也算是好事……”

“那倒不一定，”阿健从一堆杂物中浑身酸痛地爬起来，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没听见吗，七海里的射程。”

西格一愣。

“七海里外射过来的，”阿健无奈道，“这么风平浪静的海上，才七海里，离得这么近早该能看见敌船了，然而现在无论往哪看……哪都没有不是吗？所以说——”

“所以说……”艾伦浑身发冷地蜷缩在地上，手指间禁不住开始颤抖，“……在水下……”

阿健赞许地打了个响指，“说得正——”

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个巨大的，有如鲸鱼一般的阴影终于出现在了几人所乘坐的游艇下方，新科尔森斯坦“人鱼号”出水的一瞬巨大的排水量所掀起的巨浪如同一场局部海啸一般席卷了他们，片刻的摇晃之后是终于着陆一般的静谧，薄薄的船体甲板下传来的引擎的轰鸣声和震动，巨大的漆黑的怪物用深邃而又空洞的枪口，静静地注视着搁浅在自己怀抱中的猎物。

阿廉的背影逆着光地立在那，仿佛一尊海面的雕像一般岿然不动，他高高地抬起头来望着眼前的故乡，那是一个透露着许许多多不详的景象，阿健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方才的神闲气定仿佛一下就都消失不见，他看着阿廉，不知为何，他能从此刻的阿廉身上感受到切实的恐惧，这份难得的颤栗让他兴奋，却也让他恐慌，难得的暴烈的情感波动之下，阿健甚至不知自己究竟该说什么，又该做什么，而片刻后阿廉缓缓地回过头来问道。

“Rec呢？”

只要科尔森斯坦的校长还在他们手里，有这个VIP的人质在，就算阿淳他们已经全军覆没了，他们几个也未尝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一时间没人说话。

“在这。”

Rec押着校长从舱门里走了出来，他手中的短刀紧紧地贴着鼓动的动脉，一双漆黑的，同样缺乏神色的双目回望着站在甲板上的阿廉。

片刻后，杀手将手中的刀锋一转，指向了眼前曾经的挚友。

“3413.”Rec说道。

“3400.”阿廉平静地回答道，“你想起来了。”

“我想起来了。”

阿健呆呆地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变故，求助地将目光投向了艾伦。

出乎他意料的，素来乐天派的艾伦，这一次却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回望着他。

“他被重启了……我们竟然都忘了这个，科尔森斯坦的记忆改造催眠术，三次人格重启的机会……”

“倒也不是你们的错，”重获自由的校长整理了整理衣襟，“每个人接受密码设定时，都是被下过回避这段记忆的心理暗示的，为的就是让催眠重启成为科尔森斯坦回收你们的最后手段。”

“回收？”西格慌乱地抬起头来，“你什么意思？”

“不要怕，”校长循循善诱道，“你们这些被留在陆地上的孩子的重启次数还在，纵使这些年吃了不少的苦……待到我念完密码，这些年的这些不必要的回忆，和陆地上的人之间的纠葛，从此就烟消云散了，你们会回归你们本来的样子，重新回到期待已久的母体之中，再度成为科尔森斯坦的血液。”

西格肉眼可见地浑身都发起抖，片刻后跌坐在了地上，“我不要……”

“别放弃。”艾伦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西格……别放弃！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别听他胡说！”

校长却并不理睬脚边挣扎的两人，而是径直地朝着船头的阿廉方向走去，不无遗憾地说道。

“只可惜你已经回不去了，我最聪明的孩子，我的最高杰作，”他长长地，长长地感慨出来，“Zach Gasper自私地用完了你的三次重启，除非你自己愿意，从此以后你就再也无法回到这里，回到我们的身边。”

他最终伸出手来，“告诉我，我的孩子，这是最后一次——你愿意回来吗？”

阿廉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一双手攥紧了垂在身侧。

老人于是又问了一遍，“若是为了他呢？”

阿廉闻言若有所动，片刻后攥得紧紧的手突然松开来，再抬头看向眼前的人时，一双眼竟带上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我最可悲的孩子……”面对他的动摇和妥协，老人深深地感叹道，“你本该是这片海洋的宠儿。”

然而就在阿廉几乎要抬起手来的瞬间，身后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

“——我还没输呢。”

阿廉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望过来，却看到阿健站在刺眼的光芒之下，目光锐利地看着他，手里捏着一样只有拇指大小的，本不该在这里的东西——那是一只连着发信器的磁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