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

“在那以后我其实一直没把他说的当回事，花园也没有去过，直到他的死讯来的那天才突然想起来，心血来潮跑去后院看了一眼，花真的都已经死光了，杂草丛生，于是我明白了，他说的没错。”

阿健沉默了一会，用叉子卷了生菜沙拉，“所以，你就是这样学会了照料花。”

“我就是这样学会了杀人以外的第一件事。”阿廉回答道。

他说话的时候样子很令人熟悉，仿佛不久以前他对着阿健斩钉截铁，我拿着枪你才能活着，没有我你肯定会死。

于是阿健问他，“所以我也是你院子里养的一朵花？”

“很大一朵。”阿廉塞了满嘴的土豆泥。

一时间阿健做了一个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的表情，一朵花能为一个园师做什么？什么也做不了，园师一厢情愿，而花其实只顾着自己生生死死，某种意义上讲阿廉可以称得上是教科书一般的献身式真爱了，反过来却相当一言难尽。

“所以我又能帮你做什么呢？”阿健问道。

阿廉皱起眉来，“你的人生是你的，我只负责保护。”

看吧。

阿健闭了闭眼把手里的叉子放下了。“但是你喜欢我总归胜过那些花，你也说了，你为了我让她们为我开花，所以我总归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不拿钱也为你杀人。”阿廉回答道。“我以为这就是寻常意义上的爱了，书上都是这么写。”

“你看的书是不是都是Zach给的？”

阿廉点了点头。

阿健叹了口气，他哥哥专注坑弟二十年，“好吧，其实也没什么错，但是那是爱情，如今我们结婚了，结婚了就不大一样，你知道结婚吗？像我父亲和母亲那样，就算身份不一样也好性格有些不合也好，哪怕是政治联姻根本就没有爱情，结婚了就是对等的，站在一起要相互扶持。”

阿廉闻言沉默了好长时间，长到阿健都有些心生疑惑，才又开口。

“可我们又不是真结婚。”

阿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就是真结婚。”

第40章 40. 不鸣的人鱼

事实证明脾气好的人脾气上来的时候，是十辆马车也拉不回去的。

阿廉既不要轮椅了也不要扶手在前面扶着墙走，他走的慢，阿健在后面更慢地跟着。

“你突然闹什么脾气。”阿健问道。“饭都还没吃完。”

“我没和你结婚。”阿廉说。

“你结了。”

“我跑了。”

“仪式结束后才跑的。”阿健说道，“那就不作数。”

阿廉不说话，只扶着墙沿着长的没边的老宅回廊走。

“你想去哪？”阿健皱起眉来。

“外面。”他回答道，“做我该做的。”

“你该做什么？”

“我还有没清除的目标。”

阿健在后面哼了一声，“你倒是去试试看，看看正门你能不能走出二十米而不让人先一步清除。”

“那就从后门。”阿廉说。

“地道没开。”阿健回答道，“就算开了，后山连着林子，你现在这副样子一个人又能走多远。”

阿廉不理他，一门心思只在往外走上。

到这里阿健终于忍不下来了，“和我结婚就这么糟吗？”

“我没答应。”

“你喜欢我。”阿健说道。

“那是两回事。”

“怎么就是两回事？”阿健按捺不下向前追了两步，“人和人互相喜欢，相处，结婚，世上无非都是这样。”

阿廉背对着他答得毫无犹豫，“我不算是人，所以是两回事。”

阿健反问他，“你怎么就不是人？因为你没有感情？你没有感情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

阿廉的脚步慢了下来，于是阿健继续说了下去。

“你说你没有感情，那你为什么要为了安娜复仇？你没有感情为什么那天晚上不直接把毒株交给追兵自己逃？你和这个混账案子纠缠到现在，和我纠缠到现在，你没有感情你现在又是为了什么在跟我置气？就因为过去他们都这么说你？因为你的教官这么说？你的同伴这么说？连你的父母都这么说？还是因为我的父母这么说？”

阿廉的步子顿了一下，“你不能这么对我。”

“那我应该怎么对你？”阿健问道，拔高了声音，“像我哥哥那样对你？”

“是。”

“为什么？”他质问着面前摇摇欲坠的背影，“因为我是我哥哥的克隆吗？”

那个背影停了下来，没有开灯的走廊里昏暗而安静，又一个秘密悄无声息地爆炸在无数缄口不言之间，阿廉像是沉默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他回答道。

“是。”

这个回答让阿健整个人倒抽了一口气。

然而阿廉说完以后迅速地倒了下去，靠在铺满了壁纸胶漆的墙上，整个人坐在地上然后缩成黑乎乎的一团，阿健走过去站在他面前，从那个黑色的团里传来如同呼吸又像是落泪的声音，他无法判明，于是伸手把他从黑色的一团里扒出来，捧着脸到自己眼前来看个究竟。

他的左眼在落泪，而右眼被包裹在绷带之中，有些渗血。

阿健沉默半天才说出一句，“你现在不能哭。”

说完了才觉得自己说得未免太冰冷了，然而话说出来就收不回去，落地的眼泪原来也是接不住的，但是阿廉是人鱼，人鱼的眼泪可能掉在地上就碎了，他的眼泪也就像得到指令的机器一样消失了下去，阿廉偏过头想看看别处，走廊里乌黑一片于是他又低下头来，低下头又看见阿健的手，他咬了下嘴唇，再松开，片刻之后那张脸上最后一点情绪的蛛丝马迹也消失殆尽，空气里只有他们二人呼吸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