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水热带鱼(74)
“这里不怎么欢迎从海对面来的人。”阿廉说道,“尤其不喜欢看见美金。”
阿健看着行船用的小火炉在夜色里明明灭灭,抹了盐的鱼在火上一点一点变得僵硬而干燥,发出食物的香气。
烤好一只以后阿廉把鱼从火上拿下来放在海边的石上,拿出小刀从里向外剖开,剔除掉小的刺和鱼骨,切成一段一段地交给他,阿健接过来,一块一块拿在手里吃,没什么味道,他侧目去看阿廉,阿廉已经收拾完第二条丢在火上,拿炉子点了烟坐在旁边。
阿健放下鱼块来,“紧张了?”
阿廉看了他一眼,夜色和海风把他的侧脸揉成了杂乱的一团,唯独那双眼睛一成不变,在炉火的光之中看着他。
“你紧张的时候会管人要烟要酒。”阿健说道。
阿廉摇摇头,“凑巧有而已。”
阿健有些不满,“我就不能也了解你一下?”
“你已经很了解我了。”阿廉反驳他,“世界第一了解我。”
“而你的世界只有这么大。”阿健重复了他曾说过的话。“这么几个人。”
阿廉没说话,低头含住烟嘴。
“说真的,”阿健却并不放过他,“承认自己紧张并没什么,人在面对自己难以掌握的事态时都多少会害怕。”
阿廉把烟摁在石头上,“恐惧会使人失败,说出来更是没什么好处。”
“但我不是别人,”阿健说道,“我和你就算是放在世俗观点上也是很亲近的,所以你告诉我的事情只能算自言自语,不算说出来。”
阿廉拖着下巴看着他不说话。
“那就算我紧张害怕好了。”阿健叹了口气,抹了抹嘴边的鱼油。“我一个娇生惯养的有钱少爷,跟你一个通缉犯白日飙车不说,还在二十四小时内偷渡了两个国家,现在落得在深夜的异国海岸上,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着坐在走私客家门口吃没滋味的烤鱼,明天还要去开潘多拉魔盒掌控世界的秘密命运。”
阿廉忍不住笑了一下,低下头来伸手去翻烤鱼,嘴角还是翘着的。
“听你胡说八道,我的鱼差点就烤焦了。”
“烤焦了你吃我的好了,反正怪难吃的。”
“你不是饿了吗,怎么还这么挑。”
“我就是挑啊,我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而且少吃一顿也不会怎样,毕竟我和你不一样是脑力劳动者,不靠蛋白质运作,”说到这里阿健顿了一下,抬头问道,“你有糖吗?”
他本来只是随口说的,没想到阿廉从琴匣里抓出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来撒在他怀里,太妃糖,巧克力夹心,水果硬糖和小糖球。
阿健把它们从自己怀里一个一个敛起来,抬头问等烤鱼的阿廉。
“你最喜欢的是哪一个?”
阿廉想了想,指着他手里一只包裹在红色糖纸里的紫色梅子糖。
“当年阿淳就是用这个把我骗进了黑市拍卖场。”
阿健于是拆开包装纸丢进嘴里,一股酸涩的甜味。
第二天天亮时他们混在乘客里上了火车,绿色的火车轰鸣着穿越过群岛如鱼一般柔软而丰饶的小腹,如同毫无声息一般地滑过大片的山野与种植园。
他们两个坐在床边看着窗外,乘务警在过道偶尔走来。
“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今天会更糟糕。”阿廉突然开口道。
沉迷于窗外景色的阿健回过头来,“嗯?”
“你还记得夫人过去常说餐厅的桌子太大了。”阿廉说道。
阿健耸肩,“祖父说曾祖父前后娶了五六个妻子生了十几个兄弟姐妹,每天开饭如开会,一个礼拜就有一天会有人在餐桌上打起来。”
“不过那一代只有老爷一个人活了下来。”
阿健点了点头,“祖父的所作所为。”
“但其实,”阿廉犹豫了一下,“那只是官方说法。”
阿健没说话。
“我们正在前往的哈瓦那Allmaras修道院,归属与一位名叫Joseph Allmaras的烟草种植和雪茄生产商,然而他五十年前死在自己的婚礼上,他的遗孀继承了他的生意经营至今,”阿廉两只手撑在小桌上,用指节抵着眉心,抬起头来,“Joseph Allmaras的遗孀Sirena Allmaras,在丈夫去世后随夫姓,是你的祖父Samuel Gasper同父异母的妹妹。”
阿健沉默了一阵。
“Sirena?”
“是。”
“西班牙语的,人鱼?”
“是。”
“所以,她就是人鱼,”阿健又重复了一遍,“人鱼,是指她?”
“是,”阿廉眯起眼睛来,“不然你以为呢,难道会是我吗?”
阿健片刻无话,说实话在他脑海里多少有些默认‘人鱼’之所以叫人鱼,是因为阿廉,但那只是一个比喻,并不是因为阿廉有一个和海水有关的名字,或者生了一双长满鳞片的腿。Zach将塞壬的插图当成logo塞进组织的各个角落或许确实和阿廉有关,但祖父将这个上流社会谈判俱乐部取名为人鱼的时候,阿廉甚至还没有出生。
沉默之后他再度开口,“那她的丈夫是怎么死的。”
“婚礼上,水晶吊灯突然落下来,他覆在了妻子身上。”
阿健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和祖父有关吗?”
“老实说,我不知道,”阿廉说道,“但是她相信有。”
“那么她是怎么会同意让祖父把‘人鱼’的信息库,放在她的地下室里?”
“Samuel老爷认为她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不仅仅因为她住在古巴,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阿廉说着,眼光看向窗外,“更是因为没有人会相信她会帮他。但是她确实是帮了,因为老爷对她说,我已经老了,而有朝一日我的孩子来到你这里请求帮助,如果你想要复仇,只说一个不字就可以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