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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13)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得知她是素有恶名的寄月公主,他心生嫌恶,继而又想到她是今上最宠爱的公主,或可借她直上青云。

她以势压人,逼婚于他,他既厌恶,又止不住高兴,他无法分辨自己因何高兴,因她,抑或是驸马之名。

直到他为此付出代价,方才明白是因她。

谢治尘面沉如水,他不过是个伪君子,幸而她还不知。

她若得知他的真面目,必会对他失望吧。

谢治尘兀自沉浸于过往,忽听见细小的抽泣声,未及穿鞋,赤足便下了榻,几步行至青罗床前,一把撩起床帐。

青罗蹙着眉,腮上满是泪痕,仿若一夜骤雨疾风过后,零落失色的雪海棠。

睁眼见是他,却道:“谢大人回房歇息吧。”

谢治尘怔怔地望着她,喑哑道:“公主不许臣在此?”

青罗哽咽道:“谢大人尚在病中,不便挪动,本宫先搬来碧芜院住几日,待谢大人好了再换。”

谢治尘强忍着拥她入怀的冲动,冷声问:“公主此举与和离何异?”

青罗一双水光潋滟的黑眸望着他,不解其意。

谢治尘沉声道:“成婚次日便分房而居,谢某难道不会为人指摘?”

青罗垂眸不语。

前世她下意识地在外人面前掩饰二人不和,以致旁人以为她与他恩爱,现下既已决定和离,不如就冷淡些,假以时日,外人自然知道他们夫妻不睦,再和离便顺理成章了,母妃想必也不会反对。

谢治尘道:“臣可去次间榻上,抑或隔上帷屏,不会打扰公主。”

青罗只好道:“大人且自便。”

次间秋叶听见动静,隔着帷帐,在落地罩外问:“公主可要奴婢进来?”

青罗回了声不必,心知这一晚是如何睡不着了,索性打起精神,问:“谢大人可知圣上修塔一事?”

谢治尘心下一凛,斟酌着道:“圣上道心甚坚,欲在禁中修塔一座,供奉上仙,张天师近日已募集方士入宫相地。”

青罗如有所思地凝眸,苍白的面庞犹如一块精心打磨的羊脂白玉。

谢治尘心道此生他愿倾其所有,护她无虞,可她似乎不再是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了。

长夜漫漫,若无睡意,不如想法子消磨时辰。

青罗瞥见床尾衣箱上的檀木匣子,问:“可否劳烦谢大人将那匣中之物取来?”

谢治尘顺着她的目光回身,放下床帐,取来一迭画稿。

青罗忍过一波疼痛,勉强笑道:“是黄姑娘的画作。”

谢治尘一僵,几页纸拿在手中,火燎似的。

青罗伸手接过去,就着床畔的灯,细细赏看。

谢治尘默不作声地添上一盏灯,问:“公主喜欢?”

在他看来,黄珍儿的画意境、技法均非上乘,并无可取之处。

青罗嗯了一声,忽问:“谢大人也游历过许多地方么?”

谢治尘在床尾坐了,“臣搭船自江南到长安,兴之所至,曾与友人弃舟登岸,游览胜景。”

青罗又问了好些问题,谢治尘一一答了,见她目露向往之意,想问她可是想去看看,却听她道:“对了,本宫已放黄姑娘出府,她没处落脚,兴许去了咸真观。”

谢治尘神色漠然,“谢某与黄姑娘缘分已尽。”

青罗只道他有所顾忌,“和离后,本宫可与黄姑娘解释。”

谢治尘却道:“公主莫再提她了。”

泣陈仙梦

青罗原是一番好意,他既不领情,便作罢。

谢治尘心知惹了她不快,无从辩驳,见她自顾看画,不再开口,便起身下了脚踏。

梢间顶头置了张紫檀木小几,他将那小几搬至榻上,点了盏油灯,盘膝坐了,提袖研墨。

青罗不意看过来,正见他提笔蘸了墨,却迟迟未落笔,垂眸望着那灯焰,不知想什么,半晌才将笔尖在砚台边沿点了点,落下一笔。

青罗静默地看着,前世成婚不久他便搬来碧芜院,甚少与她同处一室,有几回逢到年节,宿在宫中,他也是在隔间看书写字,并不理她。

窗格上映出清隽的剪影,眉眼鼻唇俱是她所熟悉的,不知怎么又模糊渺远起来。

青罗鼻间酸涩,合上双目,泪湿鬓角。

室内静极,饶是疼痛,亦渐渐生出些许倦意。

却也睡不安稳,眉心轻结着。

良久,谢治尘搁笔,静待墨干,想起有阵子未听着青罗翻画纸的声响了,偏过头,见她已睡着。

似是做了极坏的梦,苍白的小脸上,一双细眉紧锁。

谢治尘站在床畔,凝眸望她,心道她原是天真无忧的小公主,不应受此煎熬。

漏断梦残,天光初亮。

青罗惊醒,窗前凉榻已空。

惊魂未定,恍惚间好似又陷在了奉仙塔的火海,周身烈焰灼灼,烟尘塞目,无以解脱。

她像是一具被抽干生机的精美木偶,双眸失神地僵卧着。

她该如何自救,救母妃?

父皇执掌乾坤,生杀予夺皆系一手,他若决意杀她,她如何躲得过?

可若无奉仙塔,她便不会烧死在塔中。

叛军未破城,父皇兴许不会将她祭天。

她已让裴勖之去寻叛军首领,待人寻到,即可杀之以绝后患。

她须阻止父皇造塔。

可正如谢治尘所言,父皇道心甚坚,想必不会听她的劝,放弃造塔。

秋叶见她醒了,绞了张帕子过来为她净面。

“公主好些了么?”

青罗嗯了一声,问:“母妃可得了消息?”

秋叶躬身道:“公主恕罪,奴婢一早已派了人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