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18)
许如珩冷笑着看那荔枝,过片刻,才拿起一颗,慢条斯理地剥着,一面问:“驸马可转告公主了?”
青罗问:“先生所指何事?”
“公主足踵虽不见刀痕,可若以手探之,仍可触及起伏之处。”
青罗一怔,原来如此。
谢治尘下值回府,青罗着人在碧芜院备了一桌好菜,等他。
庭院月明风清,青罗立于露台石桌旁,微微向他一笑:“今日之事多谢大大。”
谢治尘怔了怔,撩起袍摆,在她对面坐下,淡淡道:“谢某与公主休戚相关,助公主即是助谢某。”
青罗也不多说。
二人各自用饭,四下里只闻鸣虫唧唧,偶有池鱼跃水之声。
青罗不记得已有多久未与他同案而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他竟会出手帮她。
果然,他们做夫妻只会是怨偶,做朋友彼此都自在。
时人视“剖蚌取珠术”为异端,她有些好奇,他对此如何作想。
“谢大人,本宫请许神医施术,会招致天谴么?”
谢治尘放下牙着,道:“臣以为天谴之说当属无稽之谈。”
青罗又问:“以女子祭天,当真能化解浩劫么?”
谢治尘倏地看她一眼,黑眸中起了些涟漪,“谢某才疏学浅,所读经史文卷中,至今未曾见过牺牲女子性命便可保全基业,福泽苍生的。”
青罗黯然垂眸,谢治尘饱读圣贤书,连他也说以女子祭天救不了天下,可见死于奉仙塔中的众女子俱是枉送了性命。
父皇却不明白。
她不懂父皇为何会对张司窈言听计从,连那方士也敢在朝臣面前骄横。
谢治尘见她住了筷,仿佛心事重重,劝道:“公主行事不必处处顾忌,永兴侯向来疼爱公主,便是有些不妥,侯爷也可代为周全。”
阿舅?青罗想起那日陈丽嫔问父皇如何向阿舅交代,言语之中似乎颇有顾忌。
可阿舅是臣,父皇是君,臣如何越得过君?
谢治尘道:“永兴侯国之重臣,陛下十分倚重,所以公主之事,陛下看在侯爷面上也会担待一二。”
他是说,阿舅是她的靠山?
可她曾听说因母妃得宠,阿舅才得以封侯。
阿舅偶尔入宫请安,母妃也嘱咐阿舅知恩图报,尽心竭力,为父皇分忧。
原来父皇也忌惮阿舅么?
青罗望着他,问:“阿舅不是因母妃才获封么?”
谢治尘道:“侯爷出身寒微,自幼与贵妃娘娘相依为命,十四入伍,起初不过是军中一名小卒,后历经大小战役无数,屡立战功,才一步一步拜将封侯。”
所以阿舅封侯是凭其本事,并非母妃之故?
母妃从未提过。
母妃荣宠不衰,兴许亦与此有关。
青罗问:“谢大人可看出父皇对本宫并非真心宠爱?”
谢治尘斟酌道:“世间鲜有不爱子女之父母。”
青罗笑着摇摇头。
*
次日,裴勖之派人递来消息,万年县杜万玄已于去年初身故。
青罗心底疑惑,不必她动手,杜万玄便这么死了?
她有些不敢信。
叛军首领已死,父皇不再造奉仙塔,才不过数日,她便改变了前世的命运么?
青罗眸中含了泪光,低头笑笑,想入宫看看她母妃。
马车行至明顺街,险些撞着个小娘子。
青罗吩咐侍从将受了惊吓的小娘子扶起,问她可要去医馆瞧瞧。
小娘子朝她来的方向看了我一眼,浑身发颤,唇齿抖得格格有声,冷不丁往地下一跪,以额触地,“救、救救我!”
正说着,几个手持棍棒的凶恶汉子出现在巷口,显是冲她来的,为首的见了她,手中棍棒一指,一行人便追了过来。
小娘子被团团围住,乱棍如急雨,直击皮肉。
青罗听见女子惨叫,掀开帘子,见那小娘子背上已添了好些血痕。
再打下去,怕要血肉模糊。
“住手!”
青罗喊了一声,几个家奴顾着打人,不知是没听着,还是不听,全然未理。
随行的护卫薛虎禀道:“殿下,他们是六皇子府上的。”
荔枝祭月
六哥?
青罗眼前浮现六皇子温和的笑面,一时难以将这些目露凶光的恶奴与他联系在一处。
六皇子乃郭贤妃之子,幼时与青罗俱在宫中长大。
青罗与他算不得亲厚,可这六哥时常惦记着她,逢到年节、她生辰,从不忘送些可人意的物件,每回遇着也都谦和有礼,令人见之如沐春风。
青罗听那小娘子哭喊凄厉,忙吩咐道:“薛虎,帮帮她。”
薛虎是她阿舅送她的护卫,沙场上可直取敌将首级的猛将,对付几个刁奴绰绰有余。
不片刻,几个恶奴便被他收拾得哭天喊地。
青罗由春杏扶着下了马车,见那小娘子趴伏着,奄奄一息,后背衣裳给谁扯坏一片,露着血痕交错的青紫肌肤。
街边好些人瞧热闹,青罗便摘了帷帽,解下帽沿轻纱,吩咐春杏给她盖上。
恃强凌弱的恶奴被薛虎摁着,跪在地下,面上自是不见半分愧疚。
青罗不禁有些恼怒,“尔等刁奴,竟敢打着六皇子的名号在外胡作非为。”
那恶奴眼拙,未看出是公主车驾,只道长安城中贵人虽多,可贵得过皇子的,能有几人?
因而眉一挑,龇牙咧嘴道:“六皇子府上的事,小娘子也敢插手?”
春杏喝道:“大胆,擦亮你的狗眼,竟敢顶撞寄月公主!”
寄月公主?当今圣上宠爱的寄月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