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28)
不久,新丰县辖下出了桩命案,因死者是在京高官夫人,有诰命在身,按大周律法,行凶者或被处以极刑,便由大理寺接手了。
起初怀疑一名还俗僧人,将其收监。
这僧人明里还俗,暗里却频入城中各府邸礼佛事,事发当日应京官夫人所求前去做法事,离开不久,夫人便被发现身死,身中数刀,死状极惨。
线索指向僧人,大理寺将其判为凶徒。
僧人性情刚烈,始终不肯招认,最终在狱中墙壁上留下一行血书,以死自证清白。
其后不久,大理寺发现缺失的关键证物,凶手乃死者之夫。
裹巾僧人得知此案,群情激愤,刺杀了负责断案的大理寺丞,又接连犯下数起重案,入室劫财害命。
皇帝震怒,下令大肆驱逐裹巾僧人。
事情愈演愈烈,僧人啸聚城外,其时正值农人秋收之际,粮未入仓便遭抢空。
负责守卫京畿的虎贲营被派去平乱,僧人拼死抵抗,皆被当场格杀。
孰料仍有一伙漏网之鱼混入城中,晨鼓敲满,城门开启,僧人头裹黑巾,亮出兵刃,逢人便砍。
伤亡的多是寻常百姓,连襁褓中的小儿亦未放过。
半个时辰后,京兆府、禁军人马赶到,将凶徒斩杀大半,剩余活口带回关押。
全城戒严,禁军奉命搜查与黑巾僧合谋的内应,抓捕了大批留在城中谋生的还俗僧人。
青罗城外庄子里的僧人也因受牵连,下了大狱。
只因某黑巾僧人曾去探望一名久病的老僧,所赠布帛乃是劫掠而来的赃物。
老僧对此并不知情,审案官却不肯信,庄子里其余僧人也都因此被问罪。
谢治尘自宫中下值,已近子初。
青罗忧心如焚,听见开门的响动,下了床,鞋未记得穿,便到了屏风旁。
“谢大人也认为那些僧人都该杀么?”
谢治尘漠然道:“大理寺既已查清,便是该杀。”
青罗将寝衣上的一截束带反复在指间缠裹、解开,眉心不自觉地蹙着,“本宫收留的俱是老幼,绝无可能牵扯其中。”
谢治尘瞥了眼她露在裙裾外的粉圆脚趾,没作声,自她身旁经过。
青罗不知他做什么,回身见他在床前脚踏上捡了她的绣鞋,走回来,端正地放在她跟前。
他伸出一只手给她扶着,一面正色道:“公主切莫插手此事。”
青罗低头将鞋穿了,心道她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么?
他们不过是些无辜之人,年纪最小的才止六岁。
她若向父皇禀明实情,父皇难道会不肯放过他们?
那日万晖殿廷议,王中丞险些被杖杀,如今想起,还有些后怕。
勖之说得不错,与父皇谋事须得小心,忤逆其意更该小心,可她仍想一试。
翌日一早,青罗命人备好马车,欲入宫觐见。
还未出门,薛虎来禀,左右羽林卫围了太子府,长安城各处城门亦都被封。
青罗吃了一惊,前世并未听说此事。
她想起裴勖之那晚的话,忙问:“裴国公府呢?”
薛虎道未听说出事。
青罗又问起太子府为何被围。
“许是与黑巾僧一案有关。”
青罗眼皮一跳,不知怎么有些不好的预感,想命薛虎去裴国公府打听内情,想想又作罢。
太子府被围,风声鹤唳,父皇未动裴国公府,想是没寻着把柄,她此时派人上门,万一被发现,恐怕会令太子处境雪上加霜。
薛虎劝道:“公主,眼下形势未明,不如闭门谢客,以免受其牵连。”
青罗明白他是担心她此时进宫惹出事端,可父皇若动了心思,便是她不去,也会着人来请,无甚分别。
所以,她仍是进了宫。
天际浓云层聚,时晴时阴,阴沉时总叫人生出急雨将至的冀望,过得片刻,却又炎日破云,雨意尽消。
万晖殿外,青罗道:“王公公,本宫想见父皇。”
王栖恩行过礼,笑道:“可巧,陛下才吩咐人去请公主,公主便来了。”
青罗心里咯噔一下,父皇宣她何事?
她隐隐有些预感,与黑巾僧所犯之事有关。
谋救娱亲
游廊外草色深碧,紫薇如瀑。
王栖恩引着她往里走,一面稍稍侧过身来与她道:“殿下,贵妃娘娘、驸马也在。”
青罗心知有事,面上不动声色,随口问:“公公可知,父皇宣本宫所为何事?”
“圣上只吩咐奴才请公主入宫,”王栖恩自小与皇帝作伴,凡事颇为尽心,行事也有分寸,此时想起什么,发愁道,“圣上今日一早便在殿内议事,早膳还未用呢。”
青罗越发笃定先前猜测,若非大事,父皇不至如此。
王栖恩提及皇帝未用早膳,自有他的用意。
青罗垂眸望着花砖上的光影,忽地想起这是六年前,在王栖恩眼里,她仍是那个自以为受宠、天真娇纵的小公主,有时虽会惹怒父皇,可亦满怀孺慕之情。
她心里失笑,嘴上却顺势道:“父皇病体未愈,若饮食无度,恐不利于康复,还请公公再行着人传膳,本宫进去劝劝父皇。”
王栖恩躬身拜道:“奴才先谢过殿下。”
万晖殿内,一众身着绯紫官袍的朝臣背南面北,列班肃立,殿内静默无声。
青罗提起裙裾,跨过门槛,不疾不徐地自朝臣身旁行过,略略扫了一眼,除了谢治尘与王中丞,余者皆不识。
皇帝一身玄底刺金龙纹纱袍,沉着脸,坐在榻沿,两只手撑在膝头,背后一扇黑漆雕云纹九龙紫檀座屏,龙目镶嵌的宝石泛着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