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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41)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杜仲抿抿嘴,“阿宝是我侄女,我还。”

青罗并不勉强,只道银钱不急,待她手头宽裕了再说,听阿宝睡梦中喊“阿爹”,心口不由发堵。

不知鸢娘可曾与她说过,她阿爹再也不会回来了。

幼小如阿宝,兴许尚不明白死为何意,她父皇却是再明白不过。

可她不知,诸如杜万玄之类渺小如尘的小民之死,是否入得了父皇眼中。

父皇登基时,自先皇手中接过的是锦绣江山,在位数十年,不尝一日踏足贫贱之地,他眼中的江山自然仍是锦绣一片。

纵有不识时务如王中丞之流一再触其逆麟,他也始终不肯信,亦不承认,这江山在他手中,已如杜家经年未修的篱门,朽烂破败。

这华美的禁宫之中,灯灿如星,锦衣若霞,丝竹管弦悦耳,宫娥舞姿曼妙,父皇莫不是以为大周处处锦绣,天下尽皆如此吧?

青罗端坐于食案前,执起玉盏,遥遥看了眼坐于上位的皇帝,仰头饮尽盏中酒液。

“小妹几时能够如此豪饮了?”

青罗一怔,侧过身,对着大公主一笑。

今夜皇帝设宴,宫眷朝臣命妇俱在,连甚少露面的大公主也来了。

前世青罗与这位长姐相交甚少,只道长姐爱笑,脾性极好。

大公主歪过身子,丰润的红唇几乎擦着她的耳垂,“小妹,谢驸马如何?”

青罗原没多想,可大公主语气暧昧,又有意无意地瞟了眼对过的谢治尘,加之想起前些日子裴勖之的话,不禁耳廓一热,垂眸不语。

抬眼间,却见谢治尘正望着她。

她若不答,长姐可会以为他有隐疾?

他对此似乎颇为在意,当初她提和离,他便有此顾虑。

“极好。”

大公主见她羞得满面通红,咯咯地笑起来。

青罗听在耳中,只觉声若银铃。

对面的王中丞却是重重哼了一声,很是不屑。

大公主挑眉一笑,抿了口酒,鲜红的口脂在杯沿留下半个淡淡的唇印。

青罗也觉好笑,这王中丞当真是事无巨细,但凡瞧不惯的,便要管么?

正想着,就见他起身自食案后走出来。

青罗以为他要来训斥长姐,不意他穿过献舞的宫娥,在大殿中站定,俯首一拜,高声道:“陛下,臣有事启奏!”

他音色清亮,声如洪钟,伶人闻言陆续停住手,纷纷望向他,宫娥亦退至一旁。

皇帝被打断雅兴,两手撑着桌沿,面色已有几分阴沉。

王中丞未尝有丝毫惧意,朗声问:“陛下可知宫中大宴之时,城外因造塔被夺去田地的农人正饱受饥馁之苦?”

青罗心下一凛,王中丞亦知此事?

冯相起身打圆场道:“今日宴饮,王中丞何必急于一时?明日廷议再说不迟。”

“非但田地被夺,家中劳力还需为造塔上番!”王中丞半点面子不给,继续道,“两日铲尽青禾,一岁收成尽毁,何其荒唐!”

张司窈当即道:“臣联合钦天监,多番测算定下良辰吉日破土动工,一刻耽误不得,稍有差池,王中丞担待得起?”

王中丞一声冷哼:“草菅人命的神棍恶徒,有何脸面质问本官?”

张司窈涨红了脸,指着他道:“你、你何以血口喷人?”

王中丞道:“夺地便不该上番,上番即应有地,杜村农人之请合情合理,却因交涉此事便被无辜砍杀,难道不是草菅人命?你声称天尊托梦,相地建塔,我等无人见过天尊,全凭你一张嘴胡诌,你便颠倒黑白,我等亦无从验证,你难道不是欺名盗世的神棍恶徒?”

皇帝面沉如水:“造塔乃是朕的意思,王卿可是指责朕?”

王中丞:“臣不敢!”

皇帝怒道:“朕看你敢得很!”

张司窈朝皇帝一拜,“陛下莫听王中丞胡言乱语,臣担保绝无王中丞所称无故砍杀之事,实是那农人聚众生事,意图阻碍修塔,不慎撞于刀口。”

王中丞大笑几声,讽刺道:“天师当真会说笑,无知小儿见了刀刃也知躲避,何况是心智无损、手足俱全的壮年男子?此举乃是杀鸡儆猴!”

不等张司窈分辩,又道,“大周朝廷听信谗言,夺地造塔,劳民伤财,如此行事,不怕寒了民心么?”

皇帝显是怒极,抓起手边杯盏,掷在食案前,“给朕拖出去!”

殿内众人噤若寒蝉,一时静极。

青罗起身道:“父皇,儿臣有几句话,只想与父皇说。”

此话一出,众人俱都看向她。

皇帝勉强压着怒气,沉声道:“过来。”

青罗缓步行至皇帝身旁,附耳道:“父皇,儿臣以为造塔既是为了供奉仙人,便不宜见血,不管是王中丞,还是城外营地的役夫工匠,若是见了血,恐生怨气,对仙人不敬。”

尽早和离

皇帝眉眼阴沉,侧目望她道:“你想给王中丞求情?”

青罗面露讶异:“儿臣替他求情做什么,只是不愿这般热闹的日子见血。”

皇帝冷冷扫了眼堂下的王中丞,吩咐青罗坐下说。

“王中丞所陈之事,父皇命人一查即知。”

青罗自银盘里取了只柑橘,慢慢剥着,继续道,“王中丞为人耿介,不会无故生事,当中若无冤屈,则多半是被人利用了,父皇查清真相正好堵了他的嘴,叫他往后凡事多思量,若确有其事……”

她说到此处,手中动作也是一顿。

皇帝问:“如何?”

青罗先问:“父皇主意已定,这塔是非造不可么?”

“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