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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夜雨(49)

作者: 荒台月 阅读记录

青罗坐回榻上,问:“寺丞以为本宫会蠢到触怒圣颜?”

杨寺丞不疾不徐道:“臣观公主有济世之心。”

青罗讶异地抬眸望他,她倒不知她几时多了这济世之心,“何以见得?”

“圣上曾有意在禁中造塔,因公主进谏方才作罢,益州也因公主停献荔枝,驿卒得免奔波之苦,佛寺案、臣子犯颜,公主亦几番解围。”

杨寺丞顿了顿,继续道:“此案又关乎杜仲生死,公主想必不忍袖手旁观。”

青罗暗自咋舌,这一顶高帽扣下来,她怎得推脱?

“本宫若应下此事,寺丞可愿透露些线索?本宫也好心中有数。”

杨寺丞从书案上的一堆卷册中抽出两卷,走出来,双手递与她。

青罗展开一看,赫然是杜村案卷宗,按例,卷宗放存于大理寺衙署。

她不禁抬起头,去看杨寺丞。

杨寺丞泰然道:“臣虽打算告病休养,该由臣处理的公务却耽搁不得,交接此案前,需理清卷宗。”

青罗想起王中丞置于官署中、不翼而飞的卷宗,心道若将王中丞比作犬,这杨寺丞便该是只狐貍吧。

仆从再度叩门奉茶,青罗低着头,将那案牍逐字读过,不觉蹙起眉心。

“寺丞亦掌工部各司案件?”

杨寺丞点头称是。

青罗又问:“寺丞怀疑工部司这员外郎贪墨了造塔的银钱?”

杨寺丞道:“不错。”

青罗合上卷册,一切似乎再清楚不过,又有些说不通。

自造塔侵地、杜万玄之死,至征发杜村役夫,再至杜村农人惨死之祸,若将源头溯至贪墨,便合理了。

户部拨付造塔钱款,内中含有补给杜村的地钱,这地钱却未落到农人手中,为免其生事,出头的杜万玄被杀鸡儆猴。

张司窈定下的破土吉日颇为紧迫,因恐延误,自邻近的杜村征发役夫最为便宜,将他们放在修塔营也稳妥,不怕他们背地里再闹。

杜仲却是个变数。她不肯放弃劝说村人为其兄作证,贪墨之人难免惴惴,索性斩草除根,杀尽杜村众人,灭口。

又想出编造歌谣,暗示杜村灾厄源于诅咒这一招。

如此行事,非疯即蠢,可父皇为何力保此人?这员外郎身后,难道还有旁人?

杨寺丞也想继续查下去?

杨寺丞未置可否,只道:“圣意难测,不知公主可有头绪?”

青罗摇头。

回到府中,不出所料,杜仲已被大理寺带走。

鸢娘牵着阿宝,一脸不安。

青罗吩咐她绣一件床楣,又叫春杏带阿宝在西园转转。

她怕鸢娘问起杜仲,她实在不知如何答她。

说杜仲定会没事?她并无把握,亦不愿欺骗鸢娘。

父皇急于定案,杨寺丞那同僚接手后,多半会立即审讯杜仲,逼她认罪。

阿宝是个不爱说话的孩子,在园里捡了朵凋零的玉壶春,回来珍而重之地送与青罗。

青罗将她抱在膝上,心道若是用刑,不知杜仲可熬得住。

许是在外受了风,夜间便有些咳嗽。

谢治尘端了茶盏过来,撩起床帐,坐在床沿,扶她起身抿了几口茶。

“公主可是染了风寒?”

青罗浑身发冷,裹着被衾躺回去,背朝他道:“不碍事,睡一晚,明早便好了,大人早些休息。”

谢治尘知她心中有事,这时不便多问,略坐了坐,出去吩咐仆从煎了一帖驱寒的汤药。

次日方过辰时,公主府的马车停在了皇城内大理寺衙署外。

青罗烧得昏头涨脑,强撑着下了车,找大理寺要人,大理寺自是不放。

“大理寺未免欺人太甚,出事那日杜仲好好在府里待着,怎会去城外纵火?”

“你们扣着人,莫不是打算屈打成招?”

“打狗尚且看主,公主岂能任你等欺凌?”

青罗纵着春杏在门外嚷了几句,相邻的卫尉寺、司农寺便有探出头来瞧热闹的。

皇城内官署集中,不消片刻,寄月公主的护卫无故被大理寺扣留,公主索人未果,两相争执的消息便传开了。

随后公主上了马车,一路北行,直奔宫城。

不几时,鼓声陡起,响彻天际。

天幕仍是灰沉的一片,偶有几只灰鸟,鸣叫着掠过。

青罗进宫看她母妃多是自西门入,丹雀门守卫见她车架停在此处,一面行礼,一面暗自纳罕。

青罗由春杏扶着,朝宫门走去。

鼓响后,守卫怔愣许久,方才明白是公主击了鼓。

四围空阔,阒寂无声。

青罗将鼓槌放回,等了片刻,不见人来,问:“登闻鼓响,如何处置?”

守卫讷讷道:“殿、殿下不是一时兴起?”

青罗只得又问了一遍:“登闻鼓鸣冤,你等如何处置?”

那守卫年纪尚轻,想是无人与他交代过登闻鼓事宜,面上有些为难。

正想派人回去请示,却见幽长的门道里,金吾卫一个将军大步朝宫门外来了。

将军认出青罗,忙躬身施礼,直起身,四下环顾,朗声问:“何人击鼓?”

青罗咳嗽了两下,哑声道:“正是本宫。”

将军愕然,“殿下……”

青罗打断道:“将军需带击鼓之人面见圣上?”

皇帝正在万晖殿与朝臣议事,王栖恩进来禀报,顿了顿,才命宣她进殿。

青罗进门叩首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坐在榻上,低头饮茶,闻声眉眼一抬,望着她,问:“罗儿敲了丹雀门外的登闻鼓?”

青罗直起身,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