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80)
被瞪了一眼才消停,老实地站直了,观舞不语。
剑器舞宫中常见,只不过宫中舞者多是女子,男子少见。
青罗起初也有些赧然,见大公主似是存心逗弄她,不肯给她看笑话,才坦荡起来。她心不在此,看了片刻,伶人衣着虽则欠妥些,舞得确是不错,多了几分不同于女子的雄健之美。
她执着杯盏,浅抿一口,问起正事:“阿姐当初与驸马和离后,驸马可受人非议?”
“不曾听说,外人只知和离皆因我有负于他,若要非议,也是非议我,”大公主斜倚着引枕,不甚在意地笑笑,“况且,世人待男子一向比女子宽容。”
青罗暗自赞同,大周的规矩多半为了约束女子,又问:“驸马和离后,仕途可因此受阻?”
大公主摇头,“他原是京畿县官,如今已选了郎官。”
青罗放下心来,看来未必就如谢治尘顾虑的,和离后或受同僚非议排挤。不过,兴许也是因长姐担下了骂名。
大公主听着不对劲,直起身问:“小妹今日来,便是与阿姐打听此事?你与谢驸马怎么了?”
青罗轻描淡写道:“不瞒阿姐,我新得了一只貍奴,甚是喜爱,驸马却碰不得貍奴,我既舍不得那貍奴,与驸马终非长久之计。”
大公主一听便觉是托辞,也不便追问。
见青罗托腮望着场上伶人,戏谑道:“小妹喜欢,何不挑两个回去解闷?”
青罗笑问:“阿姐舍得?”
大公主豪爽道:“阿姐这里多的是,有何不舍?”
青罗随手点了两个,大公主果真迟疑起来,“小妹不怕驸马介意?”
青罗笑着摇头,“驸马大度。”
谢治尘下值回府,冯谙赶来牵马,急不可待道:“阿郎可算回了,公主今日带了两个舞伎回来!”
话只说半截,被谢治尘一看,才又道:“俱是男子。”
谢治尘闻言脚下一滞,却只冷冷瞥他一眼:“冬日苦寒,公主以伶人解闷,有何不可?”
冯谙缩起脖子,这时方觉不妥,好似挑拨了阿郎与公主,“小的不该多嘴,阿郎勿怪。”
谢治尘叫来杜仲查问读书近况,末了随口问:“今日陪公主出去了?”
杜仲心道这无需隐瞒,当即回了声是,“小的陪公主去了大公主府上拜访。”
谢治尘又问:“都做了什么?”
杜仲心里就有些打鼓,“吃茶闲聊,看舞。”
“什么舞?”
杜仲挠头,“小的也不懂,就是舞剑,舞得甚是精彩。”
谢治尘淡淡道:“去吧。”
杜仲一走,谢治尘沉默地坐在书案后,铺纸提笔,良久,一滴墨洇在纸上,攥于手中的笔杆生生折成了两段。
二人眼下处境微妙,青罗自是不会与他提及此事。
冯谙不再提起那两名伶人,偶尔他问了,才回一两句,他因而得知她时常召那二人解闷。
转瞬到了年节,宫中大小宴饮不断。
这日入宫赴宴,青罗似是不经意地抱怨了一句,“父皇,儿臣养了只貍奴,很是喜欢,可惜驸马没法与这貍奴共处呢。”
她看似撒娇,实则隐含不满,皇帝岂会听不出?
当下也不戳穿,只暗忖多半是谢卿身患隐疾,公主不肯再担待了。
青罗半真半假道:“父皇不如给儿臣换个驸马。”
皇帝轻斥她荒唐,从未听说有人因貍奴和离的,闻所未闻。
青罗笑笑,并不坚持。
薛贵妃看出她是为提和离探皇帝的口风,从旁帮腔道:“陛下,罗儿也非全然胡闹,那貍奴养熟了的,未必比不得郎君。”
皇帝摸不准薛贵妃是否知情,望她一眼,笑而不语。
过完十五,落了灯,年便算是过完了。
青罗命春杏去碧芜院请谢治尘。
春杏瘦了一圈,眼神却晶亮,时至今日,多少已察觉她的用意,迟疑道:“公主……”
青罗忽觉腹中不适,以锦帕掩口,干呕了一声。
春杏忙上前为她拍背。
青罗抚了抚心口,对她道:“我没事,去吧。”
春杏才到廊下,青罗便听见她行礼,知是谢治尘来了,忙漱了漱口,在暖榻上坐下。
谢治尘带上门,转过身来,一语不发地望着她。
夕阳的余晖透过隔扇,落下淡金的冰梅纹花影。
青罗面容苍白,唇角含着笑意,“大人来了。”
谢治尘的目光落在几案上,她臂弯压着一张纸,“和离书”几个字猝然闯入眼中。
见者怜之
“和离书我已签好,等大人落了名,我命人送去宗正寺。”
青罗原想与他说完再拿出来,他既已见着,索性抬起手臂,将和离书递与他。
谢治尘低头逐字读过,半晌未出声。
薄薄一页纸,寥寥数语,便将他苦等两世的姻缘作结。
青罗按捺住心头躁意,问:“大人以为可有不妥?”
自是不妥,字字不妥。
谢治尘眼眸低垂,修长的手指紧紧捏着那张脆弱的纸笺,指节泛白,似乎下一瞬便要将其揉碎。末了仍是克制地放回了几案上,哀伤地望着她。
她终于还是放弃了他,往后余生,不会再对他倾注半点心意。
这个认知令他心痛如绞,禁不住呼吸一窒。
一室静寂,他听见自己问:“公主为了那貍奴,急于与臣和离?”
“并不尽然,”青罗避开他的凝视,目光落在坐褥上的鸟衔瑞花,平静道,“我与大人早已约好和离的,等到今日,算不得急了。”
谢治尘听出弦外之音,她担心他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