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夜雨(91)
青罗不由失笑,母妃多年恩宠不衰除了阿舅的缘故,也是她自己极有分寸吧。只有不在意,才得如此云淡风轻。
薛贵妃又问她近来可有不适,青罗摇头,“有万嬷嬷在,母妃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夜已深,暗沉的天幕,星斗稀疏。
宫人提着灯笼在前引路,青罗裹紧披风,出了西门,远远见谢治尘站在树下,形单影只,身似孤松。
“大人的马又病了?”
谢治尘闻言怔了怔,未出声否认。
青罗不知他对妇人有孕的症状知晓多少,担心自己在车内作呕被他瞧出端倪,因而未像以往那般邀他同乘,转头吩咐道:“去给谢大人借匹马。”
红粉凋零
翌日一早,冯谙雇了辆马车,将收拾好的行囊往外搬。
见仆从引着一个挺拔高秀的白衣男子穿过游廊,忙随手扯了个人,打听那男子是谁。
仆从小声道:“公主新得的伶人,听说极善胡腾舞。”
冯谙脸一垮,又忍不住为谢治尘委屈。
他算是瞧出来了,阿郎放不下公主,便是和离了,心里也还记挂着公主。
昨夜回府闷闷不乐,今早送他出门,他见那马匹眼生,问了一句,阿郎只道是宫中借来的,他稍一琢磨,便明白了。
阿郎的马大抵又病了,往常马生病,阿郎俱是搭公主的车,这回却是借的马,多半是公主没肯与他同乘。
冯谙瞥了眼那伶人的背影,公主怎还顾得上旧人?
戏文里都说女子长情,依他看,不见得。阿郎原本心思就重,公主从前对他颇是上心,跟前跟后地追着,怎料成婚没两日便冷淡了,忽冷忽热的,阿郎如何受得了?
不过,公主与阿郎已和离,许他住在碧芜院已是难得,听说昨日赴宴者甚众,若与他同乘一车,难免叫人说闲话。
公主给他买宅院他不要,便要自己出去赁屋,前头一再迁延,迟迟不拿主意,昨晚倒好,回来就说今日搬,与公主置气呢。
青罗自是不知,谢治尘因她拒绝同乘,自觉为她所厌憎,心灰意冷,连夜叫冯谙收拾搬离。
天气转暖,门上张挂的帘子撤了去,明间亮堂许多。冰梅纹的槅扇影子落在地上,糖糕四足踩着光影,低头发呆,被青罗一把捞起。
青罗在暖榻上坐下,将糖糕搁在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为它顺着毛。
秋叶进门禀道:“大公主送了个伶人来。”
青罗闻言怔了怔,想起昨夜等宫人去马厩替谢治尘牵马的间隙,大公主与她提过府上有一伶人极善胡腾舞,可赠与她。
秋叶请示道:“公主要见他么?”
青罗摇头,她闲时虽也观赏歌舞,但并不沉迷此道,用不上专在府中养着伶人。可这孩子月份大了,很快便要瞒不住,若不弄出些动静混淆视听,父皇恐怕会起疑。
秋叶往铜炉中添了块香饼,觑着她的神色,又道:“谢大人想是赁到房了,冯谙正往外搬行李。”
青罗又有些作呕,拈了颗梅子含着,勉强压住,问:“可说搬去何处?”
秋叶回说不知,“奴婢去问问?”
青罗想想道:“不必了。”
他若有心,搬走前会来与她道别吧。
她抱起糖糕,与它四目相对,蹭了蹭它的小鼻尖,靠近的一瞬,一阵莫名的气味闯入鼻间,说不上难闻,却叫她喉口泛起汹涌的呕意。
秋叶见她脸色发白,忙问:“公主不舒服?”
青罗将糖糕移开,立时好受了些,将它抱近,复又作呕,如此反复几回,终于确定她闻不得糖糕身上的气味了。
春杏从外头进来,见她望着独自在榻上追羽毛的糖糕,神色复杂,心头有些狐疑,福了福,禀道:“公主,秦医正来了。”
青罗心道来得正好,她正打算想法子给他递个消息,猜他是来看阿宝的,便吩咐春杏领了阿宝,与她同去前堂。
春日天晴,廊檐下花团锦簇,一路行来,扑鼻皆是馥郁的香气。
秦莞见过礼,将捎来的小玩意拿给阿宝。
阿宝捡起其中一只泥偶,细声细气道:“哥哥很久没来看阿宝了。”
秦莞蹲在她跟前,摸摸她的头,笑了笑,没和往常那样逗她说话。
青罗站在几步之外,看出他像是有心事,不由问:“秦大人保住了陈丽妃腹中胎儿,在圣上那里立下大功,何故愁眉不展?”
秦莞站起身,迟疑片刻,只道:“臣想回师傅的药庐了,丽妃娘娘生产后,臣便请辞。”
青罗不解道:“大人入太医署不久便做了医正,前途大好,为何萌生退意?太医署有人为难你了?”
秦莞摇头苦笑,“臣的秉性,不宜为官。”
他不肯说,青罗也未勉强,转而道:“秦大人如今在禁中行走可方便?我有一事相求,先生若有难处,就当没听过。”
秦莞爽快道:“公主言重了,但说无妨。”
“昨晚袁淑妃受了杖刑,圣上正在气头上,不知会不会命太医署派人前去诊治,我想劳烦先生去一趟淑妃宫里。”
秦莞当即应承:“公主放心,臣定不负所托。”
青罗放下心来,袁淑妃想必伤得不轻,便是太医署派了人去,也未必及得上秦莞的医术,去岁王中丞的伤可是养了好些日子,若非用了许如珩的药,恐怕还要拖得更久。
“对了,不知许神医可曾与你提起过,我府里有个士子受了腿伤,已能下地走动,我想请先生再给他看看。”
春闱在即,弓之慎卧床养伤期间仍坚持读书,未尝一日懈怠,如今腿伤好了大半,但行走间仍有些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