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春修罗(10)
“按道理来说,方大人精于生财之道,主事户部这八年,应当是国库充足,仓廪充实,可事实却是,除却第一年略有增长之外,其余七年国库收入连年下降,赋税却从十二取一,变为十取一,如今竟然是八取一。”
“侍郎大人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
此话一出,童侍郎不得不正视这个年纪不到他一半的小姑娘。
他沉默片刻,才道:“方大人主政户部,素来勤勤恳恳,鞠躬尽瘁,只是国库空虚,非一朝一夕所能解决的事情。”
杨萝笑了,“侍郎未必看不透其中深意,既然您不愿意说,那就让我来说吧。”
“这两件事其实是一件事,方大人不入内阁,政绩平平,但如今依然能稳坐户部第一把交椅,就是因为,他贪得太多了。”
“这次他遭逢刺杀,未必不是因为做了亏心事。”杨萝说起这件事情仿佛是在说今天天气怎么样,而不是朝中二品大员遇刺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
“侍郎与方大人是同年吧,你们二人又年岁相当,只要方大人还是户部尚书,那么您,就永远只能是侍郎。”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童侍郎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他和李家利益相关,也就是和杨萝的荣华富贵捆绑在一起,此时,他心惊于这个小姑娘对朝政洞若观火的局势分析,同时,对她话里话外的暗示也心动不已。
童侍郎道:“说了这么多,你有办法,扳倒方文谦?”
杨萝点点头,“不错。”
童侍郎怀疑道:“方文谦在朝廷根基深厚,更何况他和锦衣卫指挥使荣恩乃是八拜之交,荣恩深受陛下宠眷,如何能扳倒他?”
杨萝成竹在胸,道:“侍郎大人方才不是问我,荣恩在京郊西侧树林里在找什么吗?现在我可以回答大人,他在找的,是方大人的贪污罪证,也是他自己的。”
待到童侍郎从杨萝的禅房里离开,已然是日暮西垂,他从大相国寺里走出来,钻进了等候在外的童府马车内。
车内,童氏等得心急如焚,连忙问道:“父亲,事情如何了?”
童侍郎吩咐车夫驾车,放下车帘,对童氏道:“杀了李君慈这件事情,先往后放一放。”
童氏惊愕,失声道:“什么?!”
雨夜
童侍郎没有对童氏解释什么,“为父并非不让你做,只是暂时缓一缓,待到我功成,你想如何处置李君慈,我都没有意见。”
“这一次的事情,你做的很好,李君慈的确知道不少,下次她再有什么情报,一定要报给我,知道了吗?”
自那日探望李君慈回家后,童氏便觉得内心不安,回娘家找母亲商量此事,却不曾想被童侍郎听见。
童侍郎在朝为官多年,敏感程度绝不是童氏可比的,当即察觉到了其中的异样,今日他打听到荣恩出现在大相国寺,便也跟着来了。
见到了李君慈,童侍郎心头的疑云消散了不少,同时也得到了手握大权的机会。
他等了这么多年,绝对不会让人破坏他的升迁之路,登云之梯。
夜幕降临,杨萝坐在禅房的台阶上看天。
玉青拿了件斗篷给杨萝披上,碎碎念道:“姑娘真是的,怎么出来也不多披件衣服,万一感染了风寒可怎么得了?”
杨萝总是不太能记得这件事情。
“姑娘看什么呢?”
“看天,”杨萝道:“只怕今夜会有一场大雨。”
玉青也抬头看天,只觉得月明星稀,晴空万里,并没有要下雨的迹象,“怎么可能呢?这万里无云的,哪来的雨?”
杨萝但笑不语,起身道:“进屋吧。”
手搭在禅房门的一瞬间,杨萝突然回头望向身后——
空无一人。
玉青推开门迈入门槛,“姑娘,怎么了?”
杨萝道:“没什么,好像有只猫跑过去了。”
“今夜要下雨,地上湿寒,你别睡地板了,到床上来跟我睡吧。”
玉青这小丫头有时候总是惦记着尊卑有别,硬要睡地板上,杨萝也随她去,但今天晚上,只怕有一场暴雨,还是睡床上安全一些。
夜深人静,连月色都隐没在黑云之后。
轰隆一声,剎那间电闪雷鸣,倾盆大雨如同瀑布一般飞泄而下。
两团黑影悄悄潜入大相国寺,握紧手中的尖刀,形同鬼魅般飘入杨萝的禅房之中。
床幔遮住了床榻上女子的身影,二人对视一眼,举起尖刀,慢慢朝床榻靠近。
就在胖黑衣人的手抓住床幔的那一瞬间,另一个瘦黑衣人突然被踹飞出去发出凄厉的惨叫!
杨萝眼疾手快地折断了胖黑衣人的手骨,接住他掉落的尖刀反手架在他的脖子上。
瘦黑衣人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朝杨萝砍过去,却见杨萝抬了抬胳膊,刀尖就要割破胖黑衣人的脖子,霎时间顿住脚步,警惕地盯着杨萝。
“绣春刀。”杨萝对绣春刀的形制实在是太熟悉了,轻轻瞟了一眼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锦衣卫啊,深夜造访,有失远迎。”
窗外闪电亮如白昼,折出杨萝眼底阴寒的光。
“说吧,谁派你们来的,目的是什么?”
其实杨萝也多此一问,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们为荣恩卖命,此时事败,回去了也是死路一条。
瘦黑衣人当即拿起绣春刀痛快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胖黑衣人也撞上刀口,顷刻毙命。
杨萝丢了绣春刀,走过去推开大门,只见狂风暴雨中一个人影狂奔而来。
直到他全身湿淋淋地站在杨萝面前,她才看清楚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