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父母只是一份工作(125)
张亦可本来都不想说了,这时候实在是忍不住,她忍无可忍地说:“是你养他还是我养他?!”
钱林便无话可说了。
“行了你去哄人吧,把人哄好,别再让孩子站在你俩对面看你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自己哭个不停。”张亦可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才把情绪调整好,“让这孩子陪我在这里待一会儿。”
钱林也不是很想在这里听张亦可骂他,闻言低下头对孩子说了几句话,又对张亦可说“我电话没变,麻烦你了”,转身走开。
张亦可蹲下.身,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眉眼很像周笑音,怔神看了须臾,忽然笑了。
“我叫张亦可,是你妈妈的朋友。”张亦可试着给他解释,“不是现在这个妈妈,是把你生下来的那个妈妈……”
“我知道!”孩子还是小,情绪转得快些,也多少能明白张亦可不会伤害他,或许还有一点点喜欢他,有些开心也有些激动地说:“是周妈妈,我在奶奶家柜子里面看到过照片!”
张亦可瞬间绷不住了。
指责
把他当成祸害的人被他叫做“妈妈”,生下他并因此去世的人成了“周妈妈”。
周妈妈。
张亦可只在一些古装剧里面听到过类似的说法,那是称呼大户人家有些年岁的下人的。
但是现在,被这个孩子用来称呼自己亲生母亲。
张亦可感到荒诞,又为周笑音可悲。
“不是周妈妈,是妈妈。”她试着纠正,解释说:“如果你只有一个妈妈,那只会是她……明白吗?”
小鱼不理解地摇摇头,“爸爸说了,这个是妈妈,那个是周妈妈。他让我不要喊错,妈妈会生气的。”
张亦可心头一股无名火蹿上来,扭头看了一眼——钱林还在敲车窗。
她忍了忍,问小鱼:“妈妈经常生气吗?”
“嗯……她好像不喜欢我。”小鱼两只手交握,不停地抠手指,头垂得很低,“爸爸好像也不喜欢我了。”
张亦可心头一酸,把他搂进怀里抱住,勉强挤出笑,柔声说:“妈、周妈妈喜欢你,她一直都喜欢你。”
“真的吗?”小鱼有些受宠若惊,小心翼翼地问:“周妈妈真的喜欢我吗?她都没有来看过我,真的是喜欢我的吗?”
“是。”张亦可肯定地告诉他:“她很爱你。”
小鱼开心地笑出了声。
张亦可把他带到父母身边,让他们帮忙看着,走去了钱林一旁。
她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挣扎很久,反复许多次,到达这里的前一刻都还不想那么做,内心十分抗拒。
但停下的那一刻,张亦可只犹豫了两秒钟,就毫不犹豫抬起手,在车窗上敲了两下。
钱林慌张地拦住她,“你别再乱说了,你快走……”他突然意识到什么,“你不是陪着小鱼吗?小鱼呢?”
车窗在这时落下,张亦可就没有理他,而是直接对着女人开了口:“刚才是我说话过分了,不好意思啊。”
她音量不高,但话语间的情绪真挚,完全不似作伪,和前不久戾气环绕的模样大相径庭。
钱林愣住了,女人也愣住了,脸上烦躁和愤怒的表情渐渐破碎消散,很有着状况外的感觉,讷讷地点了点头。
“那你们聊,小鱼先在我那里待着吧,你们之后来接他就好。”张亦可扭转头,对钱林说:“我电话也没变,来接他的时候给我说一声。”
钱林表情怪异地点头,感觉很奇特。
张亦可没再说什么,回去找自己爸妈。
小鱼和他们一起待了近两个小时,他很好带,乖,听话,讲卫生,几乎不需要张亦可他们费太多心思。
他眉眼有周笑音的影子,开朗的性格更像,笑起来的时候会让张亦可恍惚,如果周笑音还活着,又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周笑音应该会比以前更开心更幸福吧。
张亦可想。
小鱼也有和周笑音明显不一样的地方。
他虽然总是笑着,但一直表现出来的都很小心,害怕自己哪里出错惹人讨厌,“对不起”这三个字几乎长在他脑子里,食物掉到地上会说,张亦可给他东西他没拿好也会说,李怡抱他时间久了感叹一句胳膊酸了,他更是着急忙慌地道歉,说“李奶奶对不起”。
周笑音从来不会这样,她自信大方,明媚阳光,从来不会这么瑟缩小心,畏惧胆怯。
每当这时,张亦可就又想骂钱林。
李怡和张旭勇也是认识周笑音的,还很熟悉,知道周笑音以前是什么样子。
于是等小鱼被接走以后,他们对着张亦可叹气道:“要是笑音还活着,这个孩子不会被养成这样。”
张亦可本来就因为自己刚才无奈下的求全憋着气,闻言也叹了声气,“钱林活着跟死了也没区别,好好一个孩子,怎么就被他养成这样了!”
“难免的,有后妈就有后爸。”张旭勇说:“还是笑音走得太早了,要是她还活着,钱林也不会再娶,他们一家三口得多幸福。”
张亦可感觉到这话里熟悉的味道,感觉出不对,但没等她说什么,又听到李怡说:“我看他那个后妈也快生了吧,等到她孩子出生,小鱼更不好过。”她叹了口气,“这孩子还是命苦……”
——这孩子还是命苦。
这句话像一个开关,一瞬间将张亦可曾经不断梦到的场景瞬移至当下。
张亦可好像又一次置身于周笑音的葬礼。
那个灵堂,那个刑场。
许多人对于周笑音的指责一句句在耳边响起,但这一次,那些人变成她爸妈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