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父母只是一份工作(163)

她一直都按照他们的要求长大。

做一个好孩子，上学，做一名好学生，升学，毕业，工作……

这个过程，张亦可虽然没有做得极致好，但她总归是同大多数人一样，遵循着某种大众意义认可的自然规律，平稳地朝前走，途中没有自找麻烦，没有让张旭勇和李怡为此烦恼、费心。

而李怡和张旭勇在这个过程中也做得很好。他们给予张亦可无限的爱与包容，竭尽所能地为她的成长提供最好的条件和环境，让她能够心无旁骛，只需要稳稳当当地向前走。

他们双方都彼此满足，彼此满意。

在这条路上，细枝末节的分岔路一定是会存在的，但最终，还是会并肩向前。

于是这场驯化，一直没有被张亦可察觉。当然，最重要的一点，张亦可知道他们是爱自己的。所以她也愿意妥协，只要最后的结果是好的，那就足够。

直到他们碰上张亦可结婚这件事，张亦可通过各方面衡量，不愿意让步，不想要妥协……这件事成了他们多年来第一场、也是唯一一场最大的争执。

在爆发之前，张旭勇和李怡已经忍了很久。他们认为自己如同往常一样，已经给出许多的包容理解，可张亦可却视而不见，一意孤行。

他们感到着急，也为此愤怒，为张亦可安排他们认为最好的一切，意图让张亦可看到，然后想开，重新回到他们能够并肩的那条路上。

可这次双方想得相差太多了。他们所费的力气，完全错了方向。

张亦可第一次觉得，他们并没有那么爱自己。

偏偏李怡和张旭勇也觉得这样的张亦可简直无可救药，他们已经为她安排了最好的一切，她却还不满意，不知道到底是想要什么。

他们开始对张亦可感到不满，张亦可亦然。

于是冲突爆发，他们开始往面前早就出现的看不到头的分叉路分别决然走去，头也不回。

如果不是自己去了那个世界，李怡两人也追过去，张亦可可能会带着这种怀疑与不满，一直到很久以后。

经历了那个世界的事情，张亦可也算做了一次父母。她有了一些体会，也想到了自己成长经历中的许多事情，对父母多了很多理解。

张亦可突然感到有些可悲。

在他们驯化自己的同时，他们也在驯化自己。

盲目且无私的付出，清醒又决绝的沉沦。

他们认为，为了孩子，自己就是应该付出一切的。

张亦可感动于他们的伟大，并安然享受着。她知道，自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性格底色中存在自私成分。

她享受着一切，认为父母就应该理解并支持自己，无论自己要做什么。毕竟，以前其实也可以说是这样的。

她没想到这一次他们那么坚决，就怀疑他们不爱她。

张亦可到如今才明白。

其实他们都对，也都错。

他们一同被困在那场以爱为名的驯化中，享受着驯化后的成果，抵触那些没有被驯化的部分。

李怡两人无法接受张亦可的不顺从，张亦可也无法接受父母的不理解不支持。

张亦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和父母说这些，如果她说了，大概还是会得到“怪胎”“怎么就你和别人不一样”这样的评价。

他们大概永远无法在这件事上彼此认同。

这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情了。

张亦可把声音放得很轻，很轻，“如果我还是不同意……我们还能和以前那样相处吗？”

张旭勇和李怡一起抬头，目不斜视地看着张亦可。

他们能听出来，这是张亦可的试探。

他们第一反应是说不能，他们认为那样或许会让张亦可妥协。

只是，在发生了许多事情的今天，他们知道，张亦可不可能在这件事上妥协了。

他们又沉默了一会儿，想到，其实这也是张亦可的一种妥协。

她在对那场剧烈的冲突妥协，她想要他们回到之前那样融洽的关系。

……

“随你吧。你不想，那就算了。日子到底是给自己过的。”李怡说：“但我们想法也还是那样，希望你不要过度排斥，我们不想看到你选错。”

张旭勇叹了声气，“我们也想和以前那样相处。”

张亦可快速点头，“我会好好过我的生活。”

她张开双臂，一边搂住一个，头搁在李怡和张旭勇肩膀中间，“谢谢你们。”

李怡和张旭勇各抬起只手，在她背上轻拍，然后就放在那里，没有移开。剩下的手，他们在下面牵住彼此。

三人谁都没有松开对方，却也没有再说任何话语。

气氛融洽，但也难掩低沉。

很是矛盾。

但他们清晰地感觉到，彼此的手心温热，暖心暖肺。

让人心安。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张旭勇又在她后背轻拍一下，“行了，起来吧，我和你妈去歇一会儿。”

张亦可松开他们，看着他们洗漱，回房间。她走去厨房，煮了浓稠的小米粥，放在电饭煲里面温着。

一切安定下来，张亦可打开手机，看到一条未读信息。

对方说：【我是刘宇凡。】

张亦可加了他好友，给他发了一个地址，留言：【明天见】

次日，南山墓园。

张亦可乘坐61路公交从后门下车，迎面撞上骑着电动车过来的纪梧。

她抬手，笑着打招呼：“纪梧！”

纪梧眨了下眼睛，笑眯眯地在她旁边停下，“你好啊。”

“你好啊。”张亦可笑笑，说：“我想和你学剪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