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波之外(107)
她从没这么近地看过他, 额头的每一根黑色碎发,眼里的每一分波动,她都看得一清二楚。
慕留不声不响地维持着俯身的姿势, 过了片刻, 视线才从女孩的唇缝上离开, 又落进了那双潮湿的眼睛。
他眼底浮出一抹笑,玩味又调皮。
“还不回家,”慕留又向她靠近了一厘米, 低声打趣道, “杨枝,你等什么呢?”
杨枝如梦初醒。
她扔下了一句“明天见”, 推着自行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脚踏板一圈一圈,转得飞快。
路灯底下, 慕留望着那道落荒而逃的背影,抿了抿自己的唇瓣。
杨枝在家楼下与一辆黑色轿车擦肩而过,很像小姨前夫的车。等她再想去看车牌号的时候, 车已经开走了。
她把自行车锁好, 晕头转向地进了电梯。
公寓的门是敞开的,小姨正在家门口扫地,看见杨枝从电梯里出来,她扯出来一个笑, “回来啦。”
杨枝没有进门,站在楼道好奇地瞧着小姨, “你在干什么啊?”
小姨晃了晃手里的扫帚,“打扫一下卫生。”
杨枝低着头,眼睛在地面上寻找。
灰色瓷砖光滑整洁,只有角落里躺着一片绿色碎玻璃,还没来得及被扫进垃圾桶。
她认出来了,这是小姨前几天才买的玻璃杯,花纹很精致,小姨喜欢用它喝冰饮料。她平时会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或者是餐桌上,再怎么不小心,也不会把它摔到门外。
那辆车的确是前夫的。
“小姨,”杨枝抓住她的胳膊,“你没什么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杨枝把小姨从上到下检查了一番,身体完好,还有力气扫地,好像确实没事。
她放了心。
小姨反倒盯着杨枝的脸,“你没什么事吧?”
“我怎么了?”
“你脸怎么这么红?”
杨枝再一次被窥探到少女心事,心跳加快,“嗯,这几天好热。”
她背着书包闪进了卧室。
夜深人静,杨枝裹在被子里,两只眼眨了又眨,满脑子都是慕留的那句话。
她等什么呢?
怎么会被问这句话?
好丢人啊……
杨枝恼羞成怒,腿在空气里踢了一下,蹭地把被子蒙过了头顶,盖住了她的绯红脸颊。
可是,她到底在等什么呢?
因为慕留,杨枝整个晚上一会儿捂脸一会偷笑,把一件事忘得彻彻底底。
第二天的选修课上,她眼睁睁地看着法语老师把试卷发下来,才想起这节课要测验,而她本来计划的是昨晚回家之后复习法语。
一点儿也没复习。
罪魁祸首被年级主任叫去开会了,现在还没回来,杨枝看着他的空椅子,更生气了。
他肯定是故意要把测验错过去,她抄都没得抄。
杨枝硬着头皮写起了法语试题。
上节课讲了电影,这次的单词默写也都和电影相关,老师明显不想为难他们,选的单词连蒙带猜也能写个七七八八。
Film,cinéma,caméra,montage,杨枝流畅而笃定地写出对应的中文,只差最后一个。
Hors-champ。
她知道hors的意思是“在……之外”,champ又是什么东西?
杨枝考试的时候不喜欢把题空在那里,就算瞎写也要写满,她在心里把这个词读了一遍,在卷子上写下了四个字,香波之外。
笔尖一抬,教室门外响起了一声“报告”。
慕留回来了。
教室很安静,所有人都在埋头写字,慕留悄悄回到座位上,小声问杨枝:“现在要干什么?”
杨枝指了一下他桌子上的试卷,“写这个。”
慕留脸上不见一丝慌乱,他从笔袋里挑出一支笔,拔掉了笔帽,在左上角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杨枝心里有了底。
谁知道慕留又凑了过来,“你写完了吗?”
杨枝点了点头。
慕留眼眸纯真,露出一个乖乖的笑容,“那你给我抄一下?”
“……”
杨枝把自己的卷子移到了右边。
课间,前面的两个女生讨论起刚才的题目:
“完了,我把‘导演’写成directeur了。”
“?不是吗?”
“……不是。”
“那hors champ是什么意思?咱们学过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我也不知道,我没写。”
杨枝听完,扭头问着慕留:“你连那个‘香波之外’也抄上了?”
慕留茫然,“什么‘香波之外’?反正你怎么写的我就怎么抄的。”
“……”
杨枝打了一下他的胳膊。
“不是,杨枝,”慕留笑着看她,“现在打我都不需要理由了是吧?说打就打?”
她愤愤地给出理由:“我随便写的,这么显眼,老师肯定知道是抄的。”
“抄就抄吧,最多被他说两句。”慕留不以为然。
用手打不解恨,杨枝抓起法语书,往他胳膊上拍,“谁会信是慕留抄我的卷子?万一下礼拜你又不来上课,就剩我一个人挨骂。”
慕留笑了一声,把书从她手里抻过来,放到她桌子上,“你别生气,下周我来上课。”
“谁知道你下周在北京还是在香港。”
慕留望着杨枝,对她许诺道:“下次法语课,我肯定来,真的。”
他从笔袋里掏出一颗薄荷糖,送给她,“消消气。”
杨枝瞥了瞥这枚白色圆环,没接,嫌弃地说道:“这么大一颗零蛋。”
慕留没作声。
他慢条斯理地把塑料包装撕开,用拇指和食指握住了圆环。